第七章:秋风不觉行路难,火渡重峦入桃源
“我原本是这样想的,可是如今真的要去了却心里发慌”敏儿回答。
“是因为不放心姑母他们吗?我也不舍得离开他们,晌午时你和姑父姑母说话我听见了,去登州毕竟路途遥远而且没人保护,可秀仪一个人在路上,要是没有你,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在姑母眼里我肯定靠不住”梦莹说这话时语气委婉的很,动些心思就能听出来话头不对,梦莹只是想让她陪着而已。敏儿的心全乱了,也只好以一句“我再想想”搪塞过去。
辗转七日,官碟终于下来了,许方丈一行人陆路行进,沿途驿站皆可留宿,公验交由州府筹备。
“敏儿姐,收拾东西吧,咱们明天就要走了”
“梦莹,我,我还是没有想好”敏儿倚坐在床边,吧手里的东西反复整理了好几遍。
“可是姑父都已经把咱们的公验批下来了,你,我,慕容卿,赵仕岚,跟着路淑云他们的马帮,陈林安和薛弘跟着方丈他们,到时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肯定很壮观”梦莹自从确定了自己能够一起走的消息,那张嘴就没闲着,只要提到这事就是碎碎念个不停。
“但愿林安和薛弘他们能和好吧”敏儿心里这样想。
在七月的最后,陈林安和薛弘拜觉缘为师,法号释怀,释仇。然而他们终究还只是俗家弟子,不算佛门中人。拜师时,觉缘道:“六根未尽,造化不灵,红尘羁绊,身如浮萍。未来的一切都还是未知数,此时不宜真正削发,等机缘到了,才是削发之时。”
出发那日,卢晋元和卢夫人站在城楼之上看着远去的众人,他们最终还是受了牵连。
“老爷,这次咱们去登州,不知是福是祸”卢夫人靠在卢晋元肩边,面容憔悴。
“我也不知,我只是想不通,对方既然能诬告我谋反,就必定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结果怎会是这样。而且,也许我只是一个开始,我范阳卢氏是五姓七望中的首族,对方想要的,恐怕是整个中原五姓七望全部的控制权,就像当年的江南之乱。”卢晋元手里拿着当日的圣旨,隐隐说道,“我想,或许觉缘方丈说得对,皇上他自有分寸。只是,这样的一个组织实在令人害怕。”
“老爷,你差人送照君和审言回他父亲那里,这会儿应当到了,也不知敏儿什么时候能见到秀仪。”
“夫人不必担心,孩子们去太原走的是大道,身边又有方丈他们,和秀仪会合之后,就不用咱们担心了”卢晋元安慰着,久锁的眉头也稍稍舒展开来。
另一边去往太原的路上,却是“叫苦连天。”
“唉,唉,唉”崔梦莹在马车里长叹三声。
“你这是怎么了,自打咱们上了路,这些天你就在不停地叹气”敏儿很好奇一个天真大胆的少女连离开家都不伤心,还有什么能让她这样叹气。
“不好玩,跟我设想的不一样”崔梦莹道,“我原本想着是路上有含山寺一百多号人,商队几十人。结果你看,淑云自己就带了那么一点货物,同行的就二十个人,方丈他们更是,才十个,唉。”
“你啊,就知道整日里玩耍,送你回去你又不愿意,这次咱们到太原和秀仪会合,你可要好好待着,文祥师父和其他僧人都沿着大运河去洛阳了,要是你又出了事不是害了你堂兄崔钰了吗?”敏儿这里苦口婆心劝导崔梦莹,自己那里却也是思念卢晋元夫妇,虽说做县令官小薪俸低,也不会受太大的苦,可她们这些孩子被“赶出来”多少有些不舍。
敏儿跳下马车,对着崔梦莹说“梦莹,你好好待着,我去前面找方丈”,于是叫路淑云骑着马赶上前面方丈他们。
“方丈,今天晚上看来是到不了城里了”疾风望着西斜的太阳,一副陶醉的表情。
“怎么,很喜欢住在城外啊,”方丈笑了笑,又问,“释怀和释仇他们如何了?”
“他们两个还是不怎么说话,释仇师弟和赵仕岚,慕容卿他俩倒是还能融洽。多数时候还是和思琴施主有话说。”疾风一五一十的说给觉缘听,心里却想着:师父你又不是看不见,一定要我说。
“方丈,方丈,”敏儿和路淑云从后面赶上来。
“路淑云,你穿上女儿装还是那么英姿飒飒啊”疾风调侃着。原来路淑云为了自己能够带商队出来,就不能再穿男装随处走了,否则和公验上不一样可是要出事的。
“方丈,我想知道文祥师父之后的时疫方子”敏儿说。
“哦?为何想起来和贫僧问这个了”觉缘方丈缓下马速,想听听她的理由。
“之前文祥师父给义母的药去疾很快,但义母却因阴寒入肺而吐血,之后的方子却根本不是用来去疾,可义母也好了,所以……”
“所以想知道原因。哈哈,被治好的人有很多,疾风他们也参与救治,可想学的却只有你一人”觉缘方丈满意的点着头。
“不瞒方丈,我确实想学,只是女子学医不被认可,且医术广大,一时也并不能救人水火”敏儿承认道。
“施主能有悬壶济世之心已使贫僧钦佩”觉缘顿了顿,说,“文祥之前的方子治时疫的确是良方,只是这次爆发的不是时疫,而是疫毒。疫毒损阳气,病人吃了药去了疫,阳气也损耗殆尽,火阳过盛之人自然可依此方痊愈,对阴寒体质之人却无异雪上加霜,因此文祥改去疫为振阳,方能破此疫。”
“多谢方丈指点,”敏儿开心的向觉缘方丈道谢,看样子似乎是了却心事一般。
“嗯,疾风,就此歇息吧,明日再出发”觉缘勒住马,对着疾风说。
暮夏的夜已经开始有些凉意,夏虫的鸣叫也不像那么有力,只是今天,却格外的宁静,四下里除了呼呼的练功的声音外,再没有其他,宁静得叫人不安。
“呜~呜~”两声狼嚎划破了这份宁静。一双双泛着绿光的眼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忽的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所有人围在一起,点燃所有的火把,去两个人保护好两位女施主”觉缘镇定地指挥着这些人。
“方丈,这些狼就是前些日子在百草谷攻击我们的那些。”慕容卿手拿着火把,警惕的望着四周。
“怎么会,狼群一般都有自己的地盘,不可能一路跟着咱们”陈林安率先否定。正待大家怀疑时,悠悠的传来一句沧桑之音。
“狼群自己确实不会攻击你们,但是有人指使就不一样了,上次让那个该死的老头破坏了,这次,要和你们好好玩玩。”
“你是谁,为什么不敢出来见面,有本事不用这些畜牲”薛弘四处问着,声音中略带一丝颤抖,群狼围攻,这是他第一次见。
“我的确没有出来见你们的本事,等你们玩累了,我再出来偷袭也不迟”
“卑鄙”几乎所有人在心里这样骂道。之后便不再有声音,任薛弘如何喊,就是不听那人回应,群狼渐进,只是毕竟它们怕火,就这样对峙着不断向后靠。
“火把撑不住了,怎么办”薛弘侧过头,轻声问疾风。
“我也不知道,总之千万不要放松”
火光渐弱,先前的几头狼被用火把打了回去,也因为这一打,仍然燃着的火把更少了,狼群中响起了进攻的嚎叫,众狼齐上,马帮的兄弟们不害怕山贼,但害怕这些狼,开始四下溃散,溃散的结果只有一个,被咬死。
“保护马帮的弟兄”路淑云离开了中心区,喊着弟兄们去救人,这是她第一次自己赶商,决不能把兄弟们陪进去。路淑云一走,中心阵裂开了一个大口子,狼群趁虚而入,见人便咬。
“救梦莹和思琴”疾风大喊一声,手中的扫堂棍耍得呼呼生风,含山寺里剩下的这些全都是武僧出身,只是目前乱了阵脚,对付狼又不比人,再好的武功也用不上。正当此时,众人感到眼前金光一闪,一股惊风呼啸而过,身边的狼被弹开数丈,方丈身上真气涌动,慢慢凝聚成佛陀坐像。但见那些狼腰上金锁链盘绕,任狼脚再撑,肚皮也不能离地半分。
“会骑马吧,疾风,带着他们先走”觉缘方丈继续催动着自己的内力,丝毫没有分心。
“师父,我们不走”薛弘说到。
“我支撑不了多久,你们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尽量不要让狼群追上”
“可是方丈……”几人均不愿自己先走。
“可是什么,师父让咱们走自然有良方退狼群,可是什么,赶快上马”疾风一反常态严厉地说着。
几人只好慌忙上马,疾风带着陈林安,赵仕岚和薛弘一匹马,强子护着慕容卿,路淑云赶过来马车,带着崔梦莹和敏儿,三匹马一架马车,迅速向着前方驰去。
“没想到你还有些本事,只可惜你算错了,如果要你知道我们根本目的就是要你和那些小鬼分开,你岂不是中计了吗?”那声音幽幽地传来,从黑暗中渐行渐近一个身影,走到觉缘身边。
觉缘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人头上一面青黑色饕餮面具,看样子有些能力。觉缘说“又是鬼影的人,这次你们又要干什么”
“别担心,主人只不过想借那几个孩子去探探路”说着,觉缘方丈感觉内力渐虚,束缚群狼的真气锁链瞬间瓦解,那人用狼的语言一声令下,群狼就去追他们了,“方丈,我们先去了”
“想走,怕是现在晚了”方丈迅速聚集真气,在身周幻化出万道金光,直扑向那人,将他死死束缚在空中半分动弹不得。
“鬼影的人究竟想要做什么,佛不肯杀生,却也不会放过一个恶人。”
“也许,这个答案你永远也得不到了”才说完,那人身上便燃起熊熊火焰,一瞬间便烧成一具残骸。
“马帮的人留下几个照顾受伤的人和货物,佛门弟子,快随我去追他们,马不够就把马车上的也解下来”方丈仅仅迟疑了一下,赶忙让大家去救陷入困境的几人,毕竟不知道他们所要面对的是什么状况。
再说疾风领着薛弘一干人等沿大路径直狂奔,本来已经看见城池,可狼群已经冲上来,现在城门未开,进不去,只好拐道,狼群不断出现在周围,马的速度明显因为长时间奔驰而下降了,就在众人被狼群搞的晕头转向时,狼群,消失了。
“吁吁”疾风勒住马,“怎么,狼群消失了?”他环顾四周,“糟了,路淑云他们不见了”
疾风这时才发现,刚刚的一阵狂奔,自己乱了方向不说,连人都走丢了,现在在一起的只有他,赵仕岚,陈林安,慕容卿和薛弘,马帮的人护主,见路淑云她们的马车落下了,叫慕容卿自己骑着马,而后下马救人去了。
“疾风哥,现在怎么办,要去找路淑云她们吗?”赵仕岚问。
“你们现在最好不要动,我们已经迷失了方向,留在原地,我去看看”疾风把陈林安放下马,沿着原路回去寻找剩下的几个人。
“下马吧,大家”慕容卿见疾风已经去找了,只好叫大家先歇一歇,这一夜没少折腾。
“我总觉得这事有诈”慕容卿又说。
“我也觉得不对劲”薛弘接着说,“仕岚,这些狼当初攻击过你们一次,对吗?”
“是啊,我们在百草谷采药时就遇到过它们,那时有一只白狼冲出来咬死了它们首领,喝退了所有狼,现在它们又来,确实有些奇怪”赵仕岚回答。
“不对,你们有没有发现,刚才那些狼只是追,而没有攻击,好像在领路一样”陈林安一句话点醒了众人,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幕幕,心下只叹狼的狡猾,更不敢轻举妄动,只待着天亮了。
终于,东方的天空有了一丝泛白,继而变得鲜红,几个人缓缓站起,看着初生朝阳的光芒渐渐给周围披上彩衣,他们终于看清了眼前粉红一片的景物,那不是被阳光映射出的颜色,而是它本来的样貌,
“桃花林”
话说疾风自己跑出去,没有找到冲散的路淑云等人,却找到了觉缘方丈。
“师父,你们怎么追了这么远”
“疾风,他们呢”觉缘问。
“女的和我们走散了,我出来找她们”疾风回答着,“可是走了这么远一点影子都没有发现”
“你是说狼群追着追着就不见了,”觉缘好像想到什么,又结合那人对他说的话,心里一紧张,更觉不妙。
“师父,……”疾风疑惑的看着觉缘的脸。
觉缘猛地一抬头,“中计了,疾风,快找来时的路,不然就再也回不去了”
疾风赶忙回头驾马,领着觉缘才赶到一半多的路,停了下来,
“师父,回去的路,不,不见了。”路的尽头,迷迷茫茫,只是一片漫漫荆棘。
朝阳下,整片山谷薄雾蒙蒙,隐隐约约。鬼面老大站在最高的山顶上,冷眼看着山下的一切。
“师父他怎么突然对这几个孩子感兴趣了”他冷冷的问。
“长老只是不想错过这次机会,不巧让那群小子撞上了,只是只有四个男的,有些少了”旁边站着的,正是那狼群的指挥者。
“啊,刚刚还要多谢主人搭救。”
“免了,幻术还是师父教我的,这一次就当我答谢他老人家。你们这些人啊,整天就想着这些虚无的东西,师父追求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成就。回去复命吧,剩下的交给我”鬼面老大吹了一声口哨,几个人应声而出,“拿着火把下去,知道该怎么烧吧”
“现在可是八月份,这里的桃花怎么还在开?”陈林安问。
“我们猜的果然没有错,的确有古怪,咱们要不四处看看,这么大一片桃林,也不知道走到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薛弘说着,开始动身找起路来,几个人也没有别的办法,将随身物件留下来,折了桃树枝,一边走,一边做记号,毕竟林子里没有路,走丢了可就真出不来了。
“咱们已经走了半个多时辰了,这片桃林太大,似乎没有尽头一样。”慕容卿见大家越走越乏味,一向耐心最好的自己也快撑不住了。
“说起来,赵仕岚,慕容卿你们本没有必要跟来的,伯母怎么肯……”
“谁让咱们是兄弟呢,再说多出来见见世面也不是坏事。”慕容卿开释着,用肩膀碰碰赵仕岚,当下反应了一会儿,也跟着说,“对对对”,没了下话。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烧焦的味道?”
几个人四下去闻,抬头一看,桃林的边缘已经是火光四起,“有人想放火烧死咱们”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去桃林中间,快”
“可是,到时候若是迷了路”
“他这一放火,整片桃林都被他烧光了,只要咱们不死,倒省的自己开路了”
火一点点向着他们靠近,逼得他们无处可逃,就在仿徨不知所措时,发现不远处有个山洞,几个人就势便钻了进去。
“还好有这个山洞,不然还真要被烧死”薛弘道。
“薛弘,你记不记得陶公的《桃花源记》”陈林安声音微颤。
“林安,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太高兴了”薛弘听到这话,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高兴的上窜下跳,毕竟心里的一颗石头终于落了地。
“薛弘,你这也高兴的过头了吧”赵仕岚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薛弘。
“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这是刚刚那片树林,对吧?”慕容卿缓缓说着。
赵仕岚没有学过这篇,毕竟私塾先生不是什么都教的,陈林安他们倒是学了。
薛弘也冷静下来,看着陈林安的手慢慢抬起,指着前面,“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几个人排成一排,念着陶公的篇章,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直至豁然开朗,重见天日。
而就在薛弘一干人等进入山洞时,拦在觉缘疾风前面的荆棘林也顿时化作烟雾,一时间变作虚无。
“方丈,路,是去找薛弘他们的路”疾风大叫起来。
然而当觉缘赶到时,看到的只是薛弘他们留下的物件和一片火海,在这火海之中,桃花瓣飞舞翩翩,桃花色,火光色,混成一片,映得比日光还要亮。
远远地,路淑云也看见了火色,“好大一片火海,该不会出事了吧”
“路淑云,走,咱们快去看看,”敏儿和路淑云抬着已经深受重伤的马帮兄弟,“梦莹,梦莹你还能走吗?”
“放心,我行”崔梦莹拿着三人的包袱艰难的跟着。她们已经没有马了。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咱们,真的到了桃花源?”陈林安深深喘着气,那是惊吓过度引起的。
“可,那,那,不是在武陵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慕容卿问。
赵仕岚听不懂他们的话,无聊中回头望了一眼“不好了,你们快看,咱们进来时的山洞没有了”三个人迅速转身,可等着他们的,不是刚才的山洞口,甚至连山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原,平原之上,无边无际的桃花开得甚是鲜艳。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芳菲无尽,于归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