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救官女雏凤成孤,结心障兄弟陌路
幽州,兴塘庄。
“什么,去长安”
“对,我也是才得到的消息,今天早晨去找秀仪时听卢夫人讲的”路淑云一字一顿的说着,薛弘那边却是听得一怔一怔,同样震惊的还有闻讯过来的慕容卿他们。
“怎么,这个决定做的这么匆忙,难道是审问那些犯人时出了变故”慕容卿分析着说。
“好像是啊,你们有没有觉得卢大人好像有事瞒着卢秀仪,不然自己女儿整日和咱们在一起,他怎么一点也不反对”陈林安接着话茬说下来,使得这件事变得更加令人不解。
“行啦,你们现在想这件事根本没有用,就连秀仪也还被蒙在鼓里呢”路淑云说着,从腰里抽出一封信来,“这是卢大人让我带过来给薛伯父的,那,事情我告诉你们了,现在我去把这封信给你爹”
“哎,路淑云,把信给我看看”薛弘急着就去抢路淑云手里的信。
“那怎么行,这是给你爹看的”路淑云将信塞到身后,做出防卫的动作。
“我看不就等同于我爹看吗?”薛弘说着又要去抢,路淑云也只好步步后退,正在这时,''薛万通却突然进来了,几个人站定好,不知道薛万通要做什么。薛万通今日也是一反常态,表情严肃,看了看路淑云,“你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回家去,这几日薛家不欢迎你”
不光是路淑云,薛弘他们听到这话也是十分震惊,今日这是怎么了,然而,更令他们没有想到的还在后面。
“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命令,少爷不许踏出薛府一步,慕容卿,赵仕岚,你们以后不要再到这里来了。还有,最近不要往外面去了。”
说罢,扬长而去,留下几人面面相觑。这当,后面薛弘忽地大叫了一声,众人回头看,原来他趁路淑云不注意将那信“偷了过去”。
“怎么,信里说什么”大家隐隐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信里说的,和,和我爹刚才做的,一样”薛弘已经是说话都不利索了。
“路淑云,有没有可能除了你之外,还有别的人给薛伯父报信啊”
“没理由啊,既然他找了我,便没有必要再用人来送信,那,那现在怎么办?”路淑云问。
“这样吧薛弘,你暂时出不去,那就让路淑云偷着去卢府一趟,我想薛伯父应该也已经知会我们的爹娘了,所以我们要出去,估计也不是那么容易”慕容卿说着,又转向路淑云“那拜托你了”
路淑云见其他人都不太可能同自己一起去,便只好答应下来,再说刚才薛万通都下了逐客令,不走就是不知好歹了。于是拿过信来重新装好,送了信赶忙离开。
再说崔钰这边,收到崔氏的信后,立刻调转马头,将商队带至最近的镇子里,把人马留在这里看守,自己则点了随从飞驰去往幽州。
“吁~,崔杰,歇息一下,跑了一天一夜了,你们和这些马也该累了”崔钰拉住马头,对着旁边的白面小生模样的人讲到。
“大少爷,我们不累,按照这样的进度,明日城门开时,咱们就可进入幽州城了”
“嗯,下马吧,到那边树下缓缓脚”崔钰吩咐着跳下马来,其他人跟着也下了马,走到路旁树下,拴好了马,靠在树下吃着这一天来都没有动过的干粮。
就在一行人享受了片刻的休息后,远远的看见一队人马向这里走过来,崔钰警惕着看着那些人渐渐走近,又渐渐的路过,手里的剑一直紧紧握着,带队的商人头领路过时冲着崔钰拱手一笑,崔钰却感到的是寒冬一样的冰冷。
“走,赶快走,此地不宜久留”崔钰从地上站起来,眼睛仍盯着刚刚过去的商队。
“大少爷,有什么不妥吗?”崔杰凑上前来问。
“不知道,是感觉吧,崔杰,找个信得过人绕路回去,叫他们守好咱们的货”
“嗯,崔杰知道了”说罢,招过来一人,吩咐了仔细,这几人继续向着幽州城赶去。
戌时,入夜的幽州城显得格外安静,安静的诡异,已经宵禁的大街上,几个黑影闪过,又瞬间消失不见,在这黑影过后,又冒出两个身影,拐进旁边的小巷。
“路淑云”一个声音轻声道。
“你们真的来了,就你们两个吗?”路淑云紧张的问。
“嗯,我爹不让我出来,我偏出来。现在陈林安负责搪塞我爹,慕容卿和冯至在打赵仕岚的掩护,要说冯至就知道吃,害我们损失了一员猛将”薛弘兴奋的解释着,面对着路淑云一张冷漠脸。
“切,你们两个不就是为了秀仪和梦莹吗?都没人关心我敏儿姐姐”
“谁关心她啊,烦人,要不是……”话音未落,火光骤起,刀兵声四溢。
“果然出事了,快走,去看看”三个人立刻向后门跑去。早早就听见秀仪的叫声,进去才看见,四个黑衣人一边和赶来的官兵打斗,一边拖拽着秀仪,旁边梦莹折腾的厉害,黑衣人都近不了她的身。要说这路淑云当真不愧是走南闯北的,想都不想便冲过去和敏儿站在一起,女儿身却不输男官兵。而薛弘他们自和疾风认识后,虽然很少去含山寺,可还是从疾风那学了几招防身,
“秀仪”
薛弘顶开缠着秀仪的黑衣人,从地上捡起刀,像上次一样对准人就砍,可毕竟这几人训练有素,两招便拿下了薛弘,薛弘也不示弱,一个鲤鱼打挺及时翻身,仍旧站在秀仪前面。再说赵仕岚倒是聪明,知道自己打不过,先救下梦莹,便一直在和黑衣人周旋。激战正酣,黑衣人中一声口号,四个黑衣人越墙便走,在另一边救卢晋元的官兵纷纷赶来,“薛弘,赵仕岚,咱们赶快走,等会卢别驾过来要是看见咱们,再告诉你爹,就晚了。”
“那,我们……”薛弘一时迟疑。
“薛弘,谢谢你来救我,路淑云说你已经被伯父他禁了足,赶快回去吧,不然又要被骂了”秀仪上前赶忙劝说,没等秀仪说完,路淑云和赵仕岚就要拉着薛弘走,薛弘一边走,一边喊“秀仪,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出了门的薛赵二人和路淑云告了别,绕到西城门那里出去,因为那里是刘将军在把守,他们这才能在宵禁后自由进出,不过今后估计是不行了,卢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刺客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去,他们都脱不了关系。
亥时一刻。
“主人,要的‘货’已经有人送来了”
“哦,师父这次动作倒是很快”说话的乃是当日的鬼面老大,“派去骚扰卢府的人呢”
“禀主人,前去骚扰的九人已归,还救出了之前被抓的兄弟。而且按照您的要求,装样子抢人,只败不许胜”前来报告的小鬼顿了顿又说“另外,这次又碰到那几个小孩,扶离大人已经去查他们的身份了,应该很快就能有结果。”
“是吗”,鬼面老大饶有兴致的说到“那就让谍羽去查吧,不是很重要的话,直接杀掉,免得再来捣乱”
“是,属下遵命。”
再说薛弘回家时已是一人,从墙上翻进院中,小心翼翼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确认了四下无人,蹑手蹑脚的进了屋,才回头,就被提着向里屋去,待那双强有力的大手把他放下,这才知道,他爹早已经在等他了,而陈林安也早已跪在那里很久了。
“混账,我不让你出去你偏要出去,好好好,现在翅膀长硬了,来人啊,家法伺候”薛万通气呼呼的呵斥着,周围鸦雀无声。
薛弘本来老老实实也跪在地上,听了这话,立刻说“你每次把我困在家里你都有理由,可这次呢,不问清缘由就赶走所有的人,您知道我今晚出去看见什么了吗?黑衣人在抢秀仪和梦莹,要不是我……”
“你和他们交过手?”薛万通满脸铁青。
“是又怎么样”薛弘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蒙了,可情绪还没有过去,冒出来这一句。
薛万通忽的换了冷峻的声音道“那些黑衣人的装束可是黑衣鬼面之形?”
薛弘点点头,薛万通这才道“怎么样,来人啊,把少爷和陈少爷一起给我关到柴房去”
“你为什么关我们,主意是我出的,你为什么还要关陈林安”薛弘万般挣扎,嘴里还是一直在喊“放开我,凭什么。”
眼看着儿子被押下去,薛母终于还是耐不住了,“老爷,弘儿他毕竟还小,你这样虽是为了他好,可他会恨你的。”薛母劝着。
“夫人,你可知这些人是咱们惹不起的,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杀身之祸”,薛万通一改之前的脸色,继而变得担忧。
“老爷,真的躲不过吗?”
“我现在只想着能保住孩子们的命,这么多年了,我在幽州这么多年了,该来的终究会来,这一劫最终还是躲不过啊”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愿与夫君共进退”薛母也变得坚决了起来。
“明日,送他们去觉缘方丈那里吧”薛万通叹了口气说着,“我去写信,夫人去睡吧”
“老爷也早点睡,只是,”薛母犹豫了一下,“长安那边……,薛弘他……”
“我希望他这辈子都不要进长安,这样也许还能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
柴房里,薛弘仍在打发怒气。“爹是怎么知道的,我不是叫你做好一套说辞的吗?”
“那你怪我干嘛,你走后不久,爹就进来等着了,前后时间之差,就好像亲眼看见你出去了一样,说不定是你被看见了,我倒是有说辞,可惜根本没有说的机会”陈林安也反驳到。
沉静片刻,陈林安平复了心情,道“不过,一听说秀仪要去长安,你一天都没有正常过,是担心吗?”
“我也不知道”薛弘坐下,“其实我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在担心谁,总之就是感觉好像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心烦意乱的。”
“是啊,心烦意乱到今天只能睡柴房,你也太着急了,非要晚上去,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去的目的。”陈林安套着他的话,可当事人沉浸其中,发现不了。
“我,也许真的只是想再见她一面?”
时间辗转到了五月,天气转热,人也变得烦躁,所幸的是农桑之事已近尾声,令人烦躁的因子少了许多。而薛弘也在柴房度过了四月的最后三天,这三天里,崔钰赶到了卢府,卢晋元开始催着秀仪收拾行装,含山寺的觉缘方丈收到信,准备将薛弘他们一众四个接到寺里暂时修行。今日正是“刑满释放”的日子。
薛家正堂,疾风换上一套灰蓝斜领窄袖衣,袖口用束带束好,不过这次头上却是光秃秃的,像是刚刚剃过一遍头,却更显得英姿飒爽,气宇轩昂,路淑云没头没脑的撞进来,盯着看了好久。“疾风哥,你怎么来了?”薛弘和陈林安被从柴房放出来就径直来了大厅。
“弘儿,林安,觉缘方丈要接你们去寺里,等下吃过早膳,就随着疾风小师父去吧,家里容不下你,见不到比什么都更省心。”薛万通一脸严肃的说。
薛弘心里想着估计爹的火气还没有过,在外人面前又发不得,心中竟暗自有些激动,当下答应,拉着林安回了自己屋中收拾东西,连早膳也没有吃,便匆匆而去。见薛弘走远了,薛万通忽地一颤,泪滴已落。薛母从后面走出来,轻轻靠在他身边,两双手紧紧相握,两双眼呆呆地望着窗边,两颗心希望薛弘他们真的能够安全。这大概真的是最后一次相见了吧,多希望远去的身影能够永远这样浑然不觉。
又是四日转眼过,也许是命运的多舛安排,一封飞鸽传书来,崔钰的商队被抢,抢劫的据说正是那日路边相遇的另一个商队,去长安的议程只好再向后推了几天,五月初五,原本该充满端午气氛的幽州城阴云密布,前一天的晚上,兴塘庄薛庄主家遭受灭门惨案,那一晚,火光冲天,那一晚,薛家留下的只有薛弘和林安,那一晚,薛万通和鬼面老大的对话永远被尘封起来。
“你终于还是来了”薛万通的背后是吞噬生命的火焰。
“是啊,等这一天,我等了十四年,我原本只是来幽州找卢氏的麻烦,却没想到在这北境之地却遇到了李世民旧日的影卫长,真是造化弄人啊。”
“要怪只能怪你投错了胎,生在这样一个时代。可你的仇恨已经蒙蔽了你的双眼,很多事情隐藏在都仇恨的背后不见天日,为了一个虚无的恨,这样,值吗?”
“值吗?,哈哈哈哈哈哈,可他走过的路同样满是鲜血与枯骨,不是一样受你们爱戴吗?”
“你,你难道想造反,”
“不,我不会,但是会让他痛苦,让他痛苦一辈子。只可惜,今日你是没有机会再把这消息传给李世民了”
“今天这火烧的甚好,像极了十四年前,那些我不想看见的人都会被这火净化掉,再不让我烦心。”
五月初五,端阳节,兴塘庄里白缎林林,原先薛万通的住所变成了废墟一片。
“都是我,都是我”薛弘跪在父母的棺前喃喃自语。
“薛,薛弘,你爹娘的死跟你没有关系”秀仪上前想安慰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哎,你…,算了秀仪,咱们先离开一会儿,让他自己安静安静吧”敏儿知道他的感受,几个月前母亲去世时,她也是这般彷徨无措,看不见未来的方向,今日一瞬之间家破人亡,薛弘承受的打击应该比她还大吧。
“要是我不去救卢秀仪,是不是就不会惹到那些您一直让我躲着的黑衣人,是不是就不会死,要是那天去寺里之前,我意识到…是不是我可以救你们?都是我,爹娘,你们告诉我,是不是他们是同一伙人,我去,我去报仇,你们说啊,你们说啊~,爹~,娘~我以后一定不和你们顶嘴,你们不是还要给我相亲吗?你们不是还没给我相亲吗?你们说话啊”薛弘就只是跪在那里,由细声低语变得狂躁,继而哭的大雨倾盆。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薛弘,你这样也不是办法,你要…”慕容卿才要安慰,就被薛弘顶了回去“不是办法,我爹娘都死了,还能有什么办法,你平时不是最喜欢拦我吗?怎么那天不拦,是不是早就算好了,啊?”
在另一旁跪着的陈林安见他俩有可能吵起来,红着眼圈,拽着薛弘的衣角提醒,还未曾说话,薛弘甩开他的手,“还有你,你有什么资格跪在这里,你是我爹在路上捡来的,可我爹万事都要我,都要我以你为榜样,你不过就是比我听话,会讨我爹欢心罢了,我不稀罕。”
“薛弘,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这么多年林安和你朝夕相处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伯父出了事,林安也是一直哭到现在,说翻脸就翻脸,他好歹也是你兄弟啊”赵仕岚终于忍不下去了。
“说的轻巧,死的又不是你爹娘,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薛弘没好气的说。
“你清醒点。是,我是没有资格,可林安呢?你有气的话别向我们撒,有本事去找那些杀害你爹的人啊,如果不是关心你,大家会站在这里吗,你从得知这个消息开始,不是在那里自怨自艾就是向我们撒火,你像个男人行吗?”赵仕岚道。
“是,我不是个男人,可以了吧。”薛弘一时失去理智,黯然跑出人群,匆匆片刻,消失不见。
“我出去追他回来。”疾风说了一句,便转身追了出去。
众人一时不知所措,家灾巨变,即便是成年人也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更何况是一个孩子。只有林安一直面向父棺,低声念叨着“我知道我没资格,可我仍爱爹娘,甚至,比你更爱。”
十四年前,玄武兵变,李世民派人在长安城中搜捕东宫残余部将,可是百姓们同情太子,一个也没有让王军发现,直到李世民发布了赦免令,那些将领们才一个个出现。那一年,长安城中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预言,太子家的后人会复活,带着仇恨消灭所有参与东宫屠杀的人,那时,薛万通确实身在其列。贞观元年,薛万通辞去影卫长之职,带着不满两岁的薛弘离开长安,离开那纷争之地,只求换得薛弘的平安。北上幽州时,河北道发生叛乱,死伤无数,在路上时,薛万通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陈林安,本来已无生气的他,在接触到薛万通的那刻,竟然身现青光,奇迹般的开始复原,薛万通惊异,可实在不忍将之舍弃,挣扎许久,终将其留下收为义子,以地为名,是为林安。
薛弘失踪了。失踪了数日,疾风也足足找了数日,他爹娘下葬,陈林安守在身边,他没有露面;死者头七,他依旧没有出现,崔钰带着卢秀仪和崔梦莹上路去往长安,带走了薛弘出现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许,他已经离开幽州了?
幽州城在五月中旬爆发了时疫,崔钰带走了秀仪和梦莹,算是走的及时,但梦莹半路上自己偷偷跑了回来,她本想这次到幽州再住一段时间,崔钰虽说是往长安去,却是要中途送她回家,再拐到太原府,她不想回家,但这次,她却是带着时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