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BIO生活 之国内篇 2019-03-08
首次邂逅BIO这个词,是在小说《Harold and Maude》里,自由不羁,庄子范十足的七十九岁欧洲老妪Maude请二十岁美国沉郁少年Harold来家做客。
她请他喝茶,吃点心,然后贴心地对男孩说:It is Bio。
很好奇何谓BIO?百度资料如下:BIO在多国语言中表示“有机”,常作为有机标签出现在各国市场,BIO是为有机食物和有机农业而创建的互联网域名空间。到底何谓有机?简单而言,有机产品拒绝农药化肥,纯天然。复杂而言,有机是新世纪流行的一种崭新的生活理念和价值观。有机生活是一种倡导人与大自然相和谐的生活方式,不仅仅表现在吃有机食品,用有机用品,还包括生活各个方面的转变。有机生活是可持续、健康的、也是承担社会义务的一种生活方式。有机食品,即通过有机农业体系生产出来的食品,但是有机饮食不仅仅是吃有机食品那么简单,还要践行选择“当时、当地、当季食物”的理念,以减少运输和生产的环境成本,同时消费者也能获得更健康的食物,并且要懂得惜食,不浪费。
综上看来,作为80后,在农村长大的我是有福的,从小过着有机生活竟不自知。
我老家地处秦巴山区,“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
幼时的我喜欢独自一人去溪水旁玩耍,坐在青青草地上拨弄可爱柔弱的小野花,低头观鱼翔浅底,偶尔还见一只蓝色的小水蛇扭动纤细的腰肢在粼粼波光中蜿蜒前行。有时干脆横躺在芳草萋萋的河畔,闻着那花香缭绕,抬头望鹰击长空,在天地的怀抱中,灵魂与万物一同飞舞。
夏天到了,我会脱下鞋,涉水而过,从一块雪白光滑的石块跳到另一块上。溪对面的竹林一直是我心中的圣地,读王维的《竹里馆》,老家的这片幽静竹林便会立刻浮于脑际。进城读书后,孤独的我几乎每晚都会躺在床上遐想,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重返深山,穿上飘逸脱俗的仙女裙,与志同道合的仙女姐姐们在湖畔竹林过着与世无争的隐修生活。
记得有一回,在绿影婆娑的竹竿上,我惊奇地发现了一块石头,它样子奇特,质地坚固。许多年后学习中医,谜底水落石出:石头学名天竺黄,是竹秆内的分泌液干燥后的块状物,可作中药用,治疗热病神昏,中风痰迷,小儿痰热惊痫、抽搐、夜啼。
我和表妹时常会结伴去树林或田埂上收集干木柴,像极了韦应物那首《寄全椒山中道士》所描写的“澗底束荊薪”,只不过我们是“归去煮白饭。”回家后,外婆已做好香喷喷的农家菜等着我们,菜是自家园子种的,没有农药化肥。而隔壁家住的大叔以挑粪为生,日日挑着臭气熏天的两桶粪便在乡间路上奔波。
那年头物资短缺,人们被迫以素食为主。一年中亲戚上门,餐桌上才会有肉。亲戚带来的礼物有味道鲜美的风干腊肉,清香甘冽的自酿柿子酒和甜杆酒。 水果都是稀罕物,哥哥姐姐们隔三岔五爬到对面山上摘野生的猕猴桃与我们享用,入口酸甜,充满着原始和自然的味道。晚上肚子饿,伴着昏黄的煤油灯,我和表妹吃干馍片涂豆腐乳或黄豆酱作为零食。
外婆做的豆酱远近闻名,因为晒出好的黄豆酱一定要阳光充足,而外婆家向阳,院坝前总是一派“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的温暖景象,自然酱香甚是美味。奶奶做的豆腐乳很好吃,豆腐要放到发霉长毛,估计豆腐乳的优劣也与地理位置有关,她家处于汉江之南,正好背光。
之后随父母去了城里,常听他们抱怨现在食品不健康,都是农药化肥或者大棚菜,如今的芽菜哪有他们小时候吃的芽菜味道,尽是一股子的化学药味。我父母从不去超市买外地菜,只爱到集市上买农村人的当季菜,而周末爸爸自老家归来,总是满载而归,手里拎得全是从爷爷园中摘下的新鲜蔬菜。再后来负笈京城,在大学食堂吃饭,有机生活基本与我绝缘。只有几回,陕北朋友李芸寄来她家种的大枣,河北朋友杰带来自家母鸡下的土鸡蛋给我吃,安徽朋友叶送我他家新采摘的绿茶,湖南朋友琳带来自家灌的腊肠,这些传递着浓浓情谊的原生态食物所带来的“舌尖”体验实非普通蔬菜可比,顷刻间油然而生的那份喜悦也让我仿若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离家越远,终于走出落后闭塞的大山,到了繁华富裕的都市,然而看多了市井人生的虚伪做作,无奈于花花世界的游戏规则,倒是越发思念起往昔的纯净岁月。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儿时的美好画面终归只能在梦中再见了,记得那时天很蓝,风很轻,人很真,阳光很温暖。
到北大读研后,始与佛法结缘,因此常游走于佛教道场,庙里的斋菜算是让我流连于此的原因之一了。兴许是这几年健康状况每况愈下的缘故,我总感觉食堂饭菜过于油腻,所以偏爱清淡可口的斋菜。《道德经》云:味无味,意思是世界上真正好的味道,就是没有味道的味道,没有味道是什么味道?就是本来的真味,淡味,那是包含一切味道的。反之,“五味令人口爽”,俗世的饭菜多以调味料取胜,蔬菜本身的味道因过度烹调大多消失殆尽。斋菜保持了蔬菜的本味,真正做到了“味无味”,在我看来,这算是烹饪的高手,在斋堂用心品尝饭菜之时,总会在心中自得其乐地默念起顺治皇帝的那句“口中吃得清和味,身上常穿百衲衣。”,世间之味又如何能与心境清明朗照时的真味相比呢?
听寺庙里的人说,庙里的菜都是自己种的有机蔬菜,水是无污染的泉水,不由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想起某位茶师曾讲,天下名山僧占多,古时那些出家修道的人,不乏绝顶聪明之辈,他们选择的居住地总是磁场最好的,好山,好水方能沏出好茶,才会生出“禅茶一味”的体悟来,或许他这话有些道理。
研二时,偶尔跟人去品茶,美若天仙的茶艺师姐姐最爱告知大众的总是那句:“我们的茶来自无污染的武夷山颠,茶园都是有机的。烹茶所用之水也是专门去凤凰岭排队打来的山泉水。”
想到《红楼梦》栊翠庵品茶那一回,细细品来,不同质地的水味道不同,而地方不同,口感也有所差异。古人泡茶向有讲究,在《遵生八笺》里,便有煎茶四要一篇,第一便是择水:择水凡水泉不甘,能损茶味,故古人择水最为切要。山水上,江水次,井水下。山水,乳泉漫流者为上,瀑涌湍激勿食,食久令人有顽疾。江水,取去人远者。井水,取汲多者,如蟹黄浑浊咸苦者,皆勿用。若杭湖心水,吴山第一泉,郭璞井,虎跑泉,龙井,葛仙翁井,俱佳。
这些年下来,我还是觉得小时候的老家水最好喝,无论是奶奶家的井水,还是外婆家高山上的泉水,皆是无味中又有味的,清醇中带着淡淡的甘甜。虽然祖父母家住在汉江边上,大可直接下河取水,然而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家家户户还是愿意花钱雇人去远处挑干净的井水饮用,世世代代相传那口井里住条老龙,所以水味甘甜醇美,反正因为要花钱,所以人们更加珍惜水。
后来喝城市自来水,明显能感到水味异常,带着诡异的消毒化学品味道,聪明的城市人如今都买纯净水来喝了。
研三时,有出家朋友从云居山寄来真如禅寺的绿茶,纤细纯净的茶叶竟带着松柏的清香,每每品茶时,自己仿佛正置身于云雾缭绕的高山上,忘却了一切世俗之缘。
研究生毕业前,爸爸特地带我去了趟他老家,算是彻底了却了我们这么多年的的思乡怀旧之情。亲戚家在大巴山里的李家沟,整个大山中只他一家。夫妻俩隐居在这鸟鸣清幽的山谷,过着自给自足与世隔绝的生活。
在现代化中国,我们在此穿越回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住朴实的土坯房,吃刚摘下的新鲜蔬菜,喝甘甜的山泉水,品亲戚自家酿制的柿子酒,甚至连粮食和油都是自己种,之后亲手打磨的。晚上刷牙时的水,我特意品了品,农夫山泉,有点甜!
他们这里仍然用土灶做饭,用百草精华煮出的饭菜与电磁炉煮出的可谓天壤之别。第一餐满桌是肉,我和父亲抗议要吃素,憨厚朴实的他们听后,笑着说:“这还不容易?”马上去屋后的菜园采摘新鲜的胡萝卜,白菜,又到门前用镰刀割下树上刚出芽的香椿,配着自家母鸡刚下的蛋做了一盘鲜嫩无比的香椿炒鸡蛋给我们吃。在北京时,与同学下馆子,我最爱点香椿炒鸡蛋,一小盘三十多元,结果在这世人眼中的穷乡僻壤之地,我所品味的粗茶淡饭口味真得远胜过繁华大都的昂贵佳肴。
晚上安排给我的房间看似破旧,与我小时候在外婆家住的房子一模一样,住起来却很舒服。此时的城市正在水深火热中,亲戚家却因海拔高且周围植被茂密,气候凉爽宜人,犹若人间仙境。兴许是长途跋涉太累了,又或许是在这“幽幽谷”中身心足够放松,九点不到,我便倒头酣然入睡。
一夜无梦,清晨被窗外好听的喜鹊声叫醒,幸福惬意地睁开迷蒙的双眼,感受着大山里的宁静,脑中回放起“新白娘子传奇”里白素贞的台词:“山中岁月悠悠过,地上繁华一千年。” 看房间窗帘上的竹子,回忆进山所见所闻,发现山下的那些现代人虽说生活富裕,物资丰富,但他们眉头紧皱,愁容不展。当我们口渴讨水喝时,对方态度冷漠,让人很是局促不安,越往山里走,山民越朴实,当然也穷,在这“世界末日”的2012,高山上的农民仍然用牛耕地。
一路上,素昧平生的村民老远吆喝:“吃了没?要不要进屋喝杯茶?在我们家歇息几天吧?”我们在几处人家驻足休憩,他们马上泡茶款待,有说有笑似累世旧识,脸上的热情质朴,还有无忧无虑的纯真快乐叫我联想到《边城》中的翠翠和爷爷,不禁自问:“物质真有那么那么重要吗?”回答是<圣经>里的那句话:有衣有食就当感恩满足。
短短两天,我的内心自然而然澄净而幸福,真有了在此隐居的痴念。
学业结束,我随缘来了瑞士,从此我这五谷不分的女秀才做起了全职主妇,决心要从今天起起“做个幸福的人,关心粮食和蔬菜”。那么我还能继续有机生活吗?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