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元年 301年
六月,乙卯,齊王冏帥眾入洛陽,頓軍通章署,甲士數十萬,威震京都。
戊辰,赦天下。
復封賓徒王晏為吳王。
甲戌,詔以齊王冏為大司馬,加九錫,備物典策,如宣、景、文、武輔魏故事;成都王穎為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假黃鉞,錄尚書事,加九錫,入朝不趨,劍履上殿;河間王顒為侍中、太尉,加三賜之禮;常山王乂為撫軍大將軍,領左軍。進廣陵公漼爵為王,領尚書,加侍中;進新野公歆爵為王,都督荊州諸軍事,加鎮南大將軍。齊、成都、河間三府,各置掾屬四十人,武號森列,文官備員而已,識者知兵之未戢也。己卯,以梁王肜為太宰,領司徒。
光祿大夫劉蕃女為趙世子荂妻,故蕃及二子散騎侍朗輿、冠軍將軍琨皆為趙王倫所委任。大司馬冏以琨父子有才望,特宥之,以輿為中書朗,琨為尚書左丞。又以前司徒王戎為尚書令,劉暾為御史中丞,王衍為河南尹。
新野王歆將之鎮,與冏同乘謁陵,因說冏曰:「成都王至親,同建大勳,今宜留之與輔政;若不能爾,當奪其兵權。」常山王乂與成都王穎俱拜陵,乂謂穎曰:「天下者,先帝之業,王宜維正之。」聞其言者莫不憂懼。盧志謂穎曰:「齊王眾號百萬,與張泓等相持不能決;大王逕前濟河,功無與貳。然今齊王欲與大王共輔朝政。志聞兩雄不俱立,宜因太妃微疾,求還定省,委重齊王,以收四海之心,此計之上也。」穎從之。帝見穎於東堂,慰勞之。穎拜謝曰:「此大司馬冏之勳,臣無豫焉。」因表稱冏功德,宜委以萬機,自陳母疾,請歸籓。即辭出,不復還營,便謁太廟,出自東陽城門,遂歸鄴。遣信與冏別,冏大驚,馳出送穎,至七里澗,及之。穎住車言別,流涕滂沱,惟以太妃疾苦為憂,不及時事。由是士民之譽皆歸穎。
冏辟新興劉殷為軍諮祭酒,洛陽令曹攄為記室督,尚書郎江統、陽平太守河內苟晞參軍事,吳國張翰為東曹掾,孫惠為戶曹掾,前廷尉正顧榮及順陽王豹為主簿。惠,賁之曾孫;榮,雍之孫也。殷幼孤貧,養曾祖母,以孝聞,人以谷帛遺之,殷受而不謝,直云:「待後貴當相酬耳。」及長,博通經史,性倜儻有大志,儉而不陋,清而不介,望之頹然而不可侵也。冏以何勖為中領軍,董艾典樞機,又封其將佐有功者葛旟、路秀、衛毅、劉真、韓泰皆為縣公,委以心膂,號曰「五公」。
成都王穎至鄴,詔遣使者就申前命;穎受大將軍,讓九錫殊禮。表論興義功臣,皆封公侯。又表稱:「大司馬前在陽翟,與賊相持既久,百姓困敝,乞運河北邸閣米十五萬斛,以振陽翟饑民。」造棺八千餘枚,以成都國秩為衣服,斂祭黃橋戰士,旌顯其家,加常戰亡二等。又命溫縣瘞趙王倫戰士萬四千餘人。皆盧志之謀也。穎形美而神昏,不知書,然氣性敦厚,委事於志,故得成其美焉。詔復遣使諭穎入輔,並使受九錫。穎嬖人孟玖不欲還洛,又程太妃愛戀鄴都,故穎終辭不拜。
初,大司馬冏疑中書郎陸機為趙王倫撰禪詔,收,欲殺之。大將軍穎為之辯理,得免死,因表為平原內史,以其弟雲為清河內史。機友人顧榮及廣陵戴淵,以中國多難,勸機還吳。機以受穎全濟之恩,且謂穎有時望,可與立功,遂留不去。
秋,七月,復封常山王乂為長沙王,遷開府,驃騎將軍。
東萊王蕤,凶暴使酒,數陵侮大司馬冏,又從冏求開府不得而怨之,密表冏專權,與左衛將軍王輿謀廢冏。事覺,八月,詔廢蕤為庶人,誅輿三族,徒蕤於上庸;上庸內史陳鐘承冏旨潛殺之。
赦天下。
東武公澹坐不孝徙遼東。九月,征其弟東安王繇復舊爵,拜尚書左僕射。繇舉東平王楙為平東將軍、都督徐州諸軍事,鎮下邳。
十二月,封太司馬冏子冰為樂安王,英為濟陽王,超為淮南王。
太安元年 302年
夏,五月,乙酉,梁孝王肜薨。
大司馬冏欲久專大政,以帝子孫俱盡,大將軍穎有次立之勢;清河王覃,遐之子也,方八歲,乃上表請立之。癸卯,立覃為皇太子,以冏為太子太師,東海王越為司空,領中書監。
八月,齊武閔王冏既得志,頗驕奢擅權,大起府第,壞公私廬舍以百數,制與西宮等,中外失望。侍中嵇紹上疏曰:「存不忘亡,《易》之善戒也。臣願陛下無忘金墉,大司馬無忘穎上,大將軍無忘黃橋,則禍亂之萌無由而兆矣。又與冏書,以為「唐、虞茅茨,夏禹卑宮。今大興第捨,及為三王立宅,豈今日之所急邪!」冏遜辭謝之,然不能從。
冏耽於宴樂,不入朝見;坐拜百官,符敕三台;選舉不均,嬖寵用事。殿中御史桓豹奏事,不先經冏府,即加考竟。南陽處士鄭方上書諫冏曰:「今大王安不慮危,燕樂過度,一失也;宗室骨肉,當無纖介,今則不然,二失也;蠻夷不靜,大王謂功業已隆,不以為念,三失也;兵革之後,百姓窮困,不聞振救,四失也;大王與義兵盟約,事定之後,賞不□俞時,而今猶有功未論者,五失也。」冏謝曰:「非子,孤不聞過。」
孫惠上書曰:「天下有五難、四不可,而明公皆居之。冒犯鋒刃,一難也;聚致英豪,二難也;與將士均勞苦,三難也;以弱勝強,四難也;興復皇業,五難也。大名不可久荷,大功不可久任,大權不可久執,大威不可久居。大王行其難而不以為難,處其不可而謂之可,惠竊所不安也。明公宜思功成身退之道。崇親推近,委重長沙、成都二王,長揖掃籓,則太伯,子臧不專美於前矣。今乃忘高亢之可危,貪權勢以受疑,雖遨遊高台之上,逍遙重墉之內,愚竊謂危亡之憂,過於在穎、翟之時也。」冏不能用。惠辭疾去。冏謂曹攄曰:「或勸吾委權還國,何如?」攄曰:「物禁太盛,大王誠能居高慮危,褰裳去之,斯善之善者也。冏不聽。
張翰、顧榮皆慮及禍,翰因秋風起,思菰榮、蓴羹、鱸魚鱠,歎曰:「人生貴適志耳,富貴何為!」即引去。榮故酣飲,不省府事,長史葛旟以其廢職,白冏徙榮為中書侍郎。穎川處士庾袞聞冏期年不朝,歎曰:「晉室卑矣,禍亂將興!」帥妻子逃於林慮山中。
王豹致箋於冏曰:「伏思元康已來,宰相在位,未有一人獲終者,乃事勢使然,非皆為不善也。今公克平禍亂,安國定家,乃復尋覆車之軌,欲冀長存,不亦難乎!今河間樹根於關右,成都盤桓於舊魏,新野大封於江、漢,三王各以方剛強盛之年,並典戎馬,處要害之地,而明公以難賞之功,挾震主之威,獨據京都,專執大權,進則亢龍有悔,退則據於蒺藜,冀此求安,未見其福也。」因請悉遣王侯之國,依周、召之法,以成都王為北州伯,治鄴;冏自為南州伯,治宛;分河為界,各統王侯,以夾輔天子。冏優令答之。長沙王冏見豹箋,謂冏曰:「小子離間骨肉,何不銅馳下打殺!」冏乃奏豹讒內間外,坐生猜嫌,不忠不義,鞭殺之。豹將死,曰:「縣吾頭大司馬門,見兵之攻齊也!」
冏以河間王顒本附趙王倫,心常恨之。梁州刺史安定皇甫商,與顒長史李含不平。含被征為翊軍校尉,時商參冏軍事,夏侯奭兄亦在冏府。含心不自安,又與冏右司馬趙驤有隙,遂單馬奔顒,詐稱受密詔,使顒誅冏,因說顒曰:「成都王至親,有大功,推讓還籓,甚得眾心。齊王越親而專政,朝廷側目。今檄長沙王使討齊,齊王必誅長沙,吾因以為齊罪而討之,必可禽也。去齊立成都,除逼建親,以安社稷,大勳也。」顒從之。是時,武帝族弟范陽王虓都督豫州諸軍事。顒上表陳冏罪狀,且言:「勒兵十萬,欲與成都王穎、新野王歆、范陽王虓共合洛陽,請長沙王乂廢冏還第,以穎代冏輔政。」顒遂舉兵,以李含為都督,帥張方等趨洛陽,復遣使邀穎,穎將應之,盧志諫,不聽。
十二月,丁卯,顒表至。冏大懼,會百官議之,曰:「孤首唱義兵,臣子之節,信著神明。今二王信讒作難,將若之何?」尚書令王戎曰:「公勳業誠大,然賞不及勞,故人懷貳心。今二王兵盛,不可當也。若以王就第,委權崇讓,庶可求安。」冏從事中郎葛旟怒曰:「三台納言,不恤王事。賞報稽緩,責不在府。讒言逆亂,當其誅討,奈何虛承偽書,遽令公就第乎!漢、魏以來,王侯就第,寧有得保妻子者邪?議者可斬!」百官震悚失色,戎偽藥發墮廁,得免。
李含屯陰盤,張方帥兵二萬軍新安,檄長沙王乂使討冏。冏遣董艾襲乂,乂將左右百餘人馳入宮,閉諸門,奉天子攻大司馬府,董艾陳兵宮西,縱火燒千秋神武門。冏使人執騶虞幡唱云:「長沙王矯詔。」乂又稱「大司馬謀反」。是夕,城內大戰,飛矢雨集,火光屬天。帝幸上東門,矢集御前,群臣死者相枕。連戰三日,冏眾大敗,大司馬長史趙淵殺何勖,因執冏以降。冏至殿前,帝惻然,欲活之。乂叱左右趣牽出,斬於閶闔門外,徇首六軍,同黨皆夷三族,死者二千餘人。囚冏子超、冰、英於金墉城,廢冏弟北海王寔。赦天下,改元。李含等聞冏死,引兵還長安。
長沙王乂雖在朝廷,事無鉅細,皆就鄴諮大將軍穎。穎以孫惠為參軍,陸雲為右司馬。
——《通鉴 晋纪六 惠帝中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