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一树的花开(14)

14.不爱比爱更难

爱情和谋杀一样,总是要暴露的。

                                      ——威·康格里夫

灵珊压抑着内心的狂跳,接通了邱子亮的电话。

对方只“喂”了一声,灵珊就完全呆掉了。邱子亮的人烧成灰她也能认得出,邱子亮的声音磨成粉她也听得出。这声音太陌生了。

“请问你是林灵珊吗?”对方彬彬有礼。

这时灵珊已经回过神来,质问道:“你是谁?你怎么会拿着他的手机?”灵珊的脑子转得飞快,莫非邱子亮丢了手机,被这个人捡到了?

“我是邱子亮的同学。”

灵珊又是一愣,“是他让你打电话给我的?”

“不是,是我自己打给你的,我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合适。”对方的嗓音低低的。

灵珊从最初的激动和惊讶中走了出来,不满道:“什么意思?我被他甩了,你来看笑话?还轮不到你吧。”

对方期期艾艾地说:“邱子亮他病了。”

“怎么回事?他现在在哪?”灵珊急了。

“中大医院。”中大医院是离S大最近的综合性大医院,科室齐全,技术先进。但学生的病不外是感冒头痛,这些校医院就足以应付了,何况学校的药比外面医院要便宜得多。一般的病不会去外面医院的。

“我马上就过去。你们在门诊?”灵珊叫道。

“住院部,6楼,12病室。”

灵珊冲出肯德基,才想起自己的包还留在椅子上,又冲回去拿包。陈强守着一桌子的食物呆呆地看着她神情慌乱手忙脚乱,灵珊抓起包就走,走之前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对着陈强恶狠狠地摞下一句:“以后不准再往我们宿舍打骚扰电话!”

陈强笑了。那笑容就像他手里的圣代,又粘又冷。

灵珊跑啊跑,直恨自己平时太懒不进行体育锻炼,跑几步就气喘吁吁。穿过一个地下隧道,再跑过一段约300米的单行道是中大医院。所以这段路是没法打车的,交通基本靠走。灵珊边跑边想邱子亮到底什么病呀,搞到了住院这么严重。灵珊的心被提了起来。

“哥,你可千万别有事啊!”灵珊低呼一声。

她的脑中突然浮现出《蓝色生死恋》中的俊熙跟恩熙,她就是得了绝症,才跟自己最爱的哥哥绝然分手。邱子亮到底是什么病?灵珊记得他说过他的胃不好,那么瘦的人,胃肯定没个好的,会不会是胃癌呢?这个字眼一出现就把灵珊彻底给击懵了。难道邱子亮早就知道了病情,才会对她这样冷淡,甚至不惜提出分手?如果真是这样,他把她林灵珊看成什么人了?她的爱情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她的爱情怎么会经不起生与死的考验?他太小瞧她了!灵珊的心像热气球,腾空而起,气体膨胀得过快,啪得在高空碎尸万段。而这碎裂了的气球皮又很快地掉落了回来,化成了她额头上的冷汗,涔涔的。

中大医院已经近在咫尺,灵珊的跑速却变得无比蹒跚,仿佛全身的筋脉俱断,用不上一克力气。她迟疑着向前拖动。

就是这时,一个人影闪了出来,大声叫道:“林灵珊!”

灵珊不说话,只拿眼睛哀恳地望着这个人,仿佛他是上帝,掌控着邱子亮的生死。

那人一看灵珊的神色就被打动了,赶紧安抚道:“他没什么事。现在已经睡着了。”

灵珊这才张得开口,嗫嚅道:“他病了?什么病?”

“胃出血。这两天他情绪很坏,中午拖我出去喝酒,喝了很多,喝着喝着就吐了,都吐出血来了,我就知道坏事了,他的胃本来就不好,这才拖他来了医院。医生说住三四天院,这病主要是得自己注意。医生开的药里有安眠成分。现在已经睡着了。我站在这儿等你过来,你自己过去吧,我回他宿舍帮他带点东西过来。”

灵珊的呆脸这才有了点血色。看到那人转身要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谢谢!”那同学只挥了挥手,走掉了。

灵珊站在原地,做了10个深呼吸。这一招是灵珊跟一个学心理学的朋友学的,颇能平息激动心情,这次深呼吸做完,灵珊还嗅到空气中一股清洌的香气。她四下目探,就在住院楼的角落有一丛桂花,细细碎碎的小黄花却有着浓郁持久的香气,沁人心脾,像极了灵珊向往的爱情,平淡,持久却又芳香四溢。

灵珊心虚地看看了周围匆忙的人群,看没人注意,迅速连枝带叶折了两枝桂花,像个真正的贼一样身手敏捷地窜进电梯。

邱子亮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睡得很沉。眉头皱得很紧,两天不见他的颧骨似乎更高了,双颊本来就瘦,现在在白床单的映衬下更显其瘦。灵珊悄悄走过去,把桂花放在床头柜上,自己在床前的小凳子上坐下来,静静凝视着邱子亮的睡容,每当他的面孔上有些微的抽动,她的心就跟着一紧。他怎么那么瘦啊?怎么可以这样瘦呢?灵珊一阵阵心疼。这瘦似乎成了她找他的特别标志。有天晚上灵珊给邱子亮电话,对方没接,灵珊猜他有可能是在教室里看书设置成了静音,一时兴起就猜测他可能在哪个教室里,就挨着文学院的公共教室挨个寻了过去,找到第六个教室还是没有他,但有个男生把头埋在胳膊里正睡着,灵珊觉得有点像,但不敢确定,直到注意到那男生瘦瘦的胳膊,就很笃定地径直走到他的前排坐了下来,除了他,谁还会有这么瘦的胳膊呢?灵珊拿起邱子亮的一本书消磨等他起床的时间,谁知邱子亮也并没睡着,灵珊刚坐稳,她的马尾辫就被他揪住了,他和她相视浅笑,他压低声音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灵珊得意地露出一口白牙:“孙猴子还能逃得出如来佛的掌心?”俩人一起走出,心照不宣地走到7楼,这教学楼的只有部分7楼,这儿晚上绝少人迹,两个人就相拥着在灯光的阴影下坐了好久。

往事的涟漪在心里漾出一层层心酸和难过,现在,孙猴子是真的想逃了,当他发现自己渐渐被爱情网住了的时候。那么,灵珊她真的是如来佛吗?能够让他自由地翻着十万八千里的跟斗也翻不出她的掌心?

灵珊看着邱子亮瘦削的脸庞,泪水慢慢地涌了上来,她多么想就这样守着他,真的就这样一辈子,而她一定克服自己所有的小缺点努力做一个贤惠的小媳妇,每天烧好吃的饭菜把他一点点喂肥喂壮。心甘情愿地为了一个自己爱的男人做灶下婢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啊,只是这幸福他邱子亮愿意给她吗?

邱子亮静静地睡着,窗外已然全黑了。邱子亮的同学并没有回来,也许他是想给他俩足够的独处时间吧。灵珊坐得脚都有点麻了,顺手拿起邱子亮床头柜的包,打开来,是几本专业书还有一个本子。灵珊拿出本子翻了几下,前面几页是邱子亮做的读书摘抄和自己写的读后感。本子的后面几页却凌乱着写了好多遍灵珊的名字。灵珊心里一动,赶紧去翻接下去的几页,字迹同样潦草,难以辨认,几遍地重复着被爱情绑架的字眼,翻到后来,是一首尚未成形的诗。

一颗流星,来自黑夜,或许亮过,但终归于黑暗

爱情的绝望主义者,居然也有绝望的飞翔

黑暗中开放的昙花,也会消得人憔悴吗

明亮目光的失望,只是一个命定的时间问题

手心里的那个“爱”字,划出血和泪,

可是能划出道路的宽和时间的长吗

走到悬崖边,是飞翔着坠落,还是清醒地返回

真的无法抵抗,自身参与的环境对自由的谋杀

最长久的记忆是遗忘 最热烈的爱是痛恨

错误延续着更大的错误,结束是新的开始

走到人群,风雨之后,阳光更加灿烂

痊愈之后,或许可以更加健康

安详的声音来自天籁:回来吧,给你自由

是的,回吧,请相信,你将重获自由

灵珊细细地研读着每一个字。她从来不知道自由和爱情之间竟然可以划上等号,可是就算是失去自由,灵珊也宁愿在爱情中沉沦,但在邱子亮的内心深处,爱情的沉沦显然并不像灵珊这般甜蜜和义无反顾,他是很认真地想着在自己的人生中,不可以添上爱情的负累。灵珊完全懵了。

灵珊盯着那首诗,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她的整颗心化成了一块坚硬的石头,向着深不可测的古潭一直沉。潭水是那样深,这颗心就只能在永不能触底的恐怖中绝望着。

这时一个护士走过来叫道:“24床,24床,醒了没有?要输液了。”

灵珊腾得跳了起来,先握住邱子亮的手,再附耳轻唤道:哥,哥。

邱子亮倏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灵珊,灵珊,你怎么在这儿?”反过来紧紧地抓住了灵珊的手,仿佛她的手是只轻盈的鸟,稍一松动就会飞走了。

灵珊一下子动气了,用力去甩邱子亮的手,他更紧地抓住她,不让她甩开,灵珊边甩边叫道:“你怎么搞的,你这算什么事,你,你明明不能喝酒还喝那么多酒做什么?你找死啊,你有病!”边叫着眼泪不可遏地迸了出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话里的逻辑错误,他就是有病才住院的啊。

邱子亮只抓着灵珊的手不放,一句话也不说。

护士推着药和针管走了过来,灵珊只好别过头去把眼泪擦了。护士很敏捷地把针扎上了,对这对正在闹别扭的小情侣视若不见,只做着自己本分,对灵珊交待说:“这药对肠胃有刺激的,不能滴快了,你看着点。”灵珊赶紧点头,直拿眼睛去看针管。

护士走后,灵珊让邱子亮躺下,他不肯,就依在被子上半坐着,一只手输液一只手还握着灵珊的手。灵珊这时也不敢再使性子,俩人静静地对坐着,好久没发一言。

邱子亮突然很夸张地抽了抽鼻子,问:“桂花香呢,在哪?”

灵珊把床头柜的那两枝桂花拿给他。邱子亮把鼻子凑上去闻,直闻不够,灵珊看他这怪样子不禁莞尔一笑,一笑泯恩仇。他们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其间,灵珊挂了个电话回寝室,告知舍友她今晚不能回去了。电话是春秀接的,她向来宽容大量,对灵珊夜不归宿之事不好奇不多嘴,灵珊一阵感激。但灵珊同时听到电话里苏婕一阵大笑,知道她在笑话自己了,脸不禁红了。但苏接着尖声叫道:“告诉灵珊,有个叫陈强的,说是她师弟,要了去她的手机号。”灵珊再度对这个叫陈强的人的投巧一阵反感,叮嘱春秀道:“三姐,以后,这个人来电话,一律说我不在。不要理他!”

灵珊回到病房,邱子亮听到她要晚上留下来,也没强逼她回去,他也在贪恋着相处的时光。他那同学带回衣物看到他们俩人的情态,也明白雨过天晴了,朝邱子亮吐了吐舌头,只叮嘱有事给他电话也就走了。

夜深了,邱子亮还不肯睡,灵珊怪道:“不是说你的药里有安眠成分吗?怎么会这么精神了?”

邱子亮笑道:“美女相伴的千金时光就这么睡了岂不可惜?”

灵珊笑着去敲他的脑壳。

邱子亮却又突然面色一沉,轻声问:“灵珊,你想不想知道我工作的那几年的事?”

灵珊忙不迭地点头,他的事,她什么都想知道,哪怕说他小时候吃西瓜吃坏了肚子一晚上去了十三次厕所。

邱子亮的神色越来越沉重,在床头灯下,他的脸上是一层厚厚的阴影。他清了清喉咙才缓缓开口道:“那几年,我不是人,他们管我们那种人不叫人,叫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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