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卿本佳人2
“阿阳,你瞧这胭脂漂亮吗?”阿影状似随意的挑起一盒自己平时连瞧也不敢多瞧两眼的西域特产胭脂。
“嗯,嗯,漂亮。”某人木偶般僵硬地点着头。
“你也觉得漂亮啊,我想这盒胭脂想了好久了。”说着又“随意”地用指尖蘸了一抹嫣红抹在手背上。
“啊?是吗?”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某人这一身装傻充愣的本事也不是一日练成的。
“诶,诶,姑娘,这胭脂是不能试用的。”一旁的脂粉店老板娘瞧阿影一身粗布衣裳,只懒得招待她。
“不能试用啊!阿阳,我出门走得太急,忘记带钱袋了,这可该如何是好?”话是这样说的,语气间却尽是满不在乎,手上的动作也是一刻不曾停歇。
那老板娘眼瞧着一盒上好的胭脂就快要被折腾得不成样子,忙上前伸手拦阻。阿影却是一个侧身,不露痕迹的躲了过去。继续“随意”地糟蹋着那奢侈的物事。口中还低声嘟嚷着,“让你装傻,我偏要让你非买不可。”未了还不忘冲那老板娘得意的挑挑眉。
话都说到这份上,只怕杜默阳若再装傻就真会有苦头吃了。他迅速以最为夸张的姿势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又手忙脚乱地解下腰间钱袋,乖乖递与阿影。果然,韩大小姐满意的弯了弯嘴角,不慌不忙地举起手中白花花的银锭子,故作悠闲地踱到那一脸受惊模样的老板娘身前,抬手得意地晃了晃,最后,啪的一声,将那些银子拍在了柜台上。
那尖嘴猴腮的老板娘平日里惯是门缝中瞧人,今日这一幕倒真真是让她开了眼界,只惊得瞪大一双眼珠子,目送二人离开脂粉铺子后,又兀自楞了好一阵子,最后捡起柜台上的银子,笑得花枝乱颤。
不觉间已至巳时,阿影仍似破笼的雀儿,欢快地穿梭在已不似方才那般热闹的街市上。不知是昨日睡得太饱,还是今日醋意太浓,整个上半日,阿影就像是一只卯足劲头的小陀螺,恣意旋转在商品琳琅的各色铺子间。
东家上了新出的料子......
“阿阳,你瞧这缎子可适合我?”碧青色的料子映着灿烂的笑容,当真是“天真无邪”。
“适合,适合。阿影长得白净最配这样的素色料子了。”谁不知道女人都爱听好听的。可叹杜大公子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女人的购物欲一旦上来了,不得其道的夸赞便是最利害的催化剂。
“我瞧着也十分中意。快要入夏了,是该寻几匹这样颜色清凉的料子裁身衣裳了。”阿影发誓,她此生的所有演技都用在今日了,若要评个什么奖,只怕那些唱戏的名角也没自己这般实力,想着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已有些笑僵的嘴角。
“买,买,买。阿影着一身碧青色的衣裳定如清水芙蓉般娇俏可人。”说话间又小心地掂了掂钱袋子。这一路来的做作姿势倒真不是杜默阳舍不得那几两碎银子,只是出门前未曾料想到这样毫无套路可言的一出,他又没有随身揣着大把银票的习惯。原想阿影不过就是使使性子,自己但凡买两样精巧的小物件哄哄也就罢了。不料阿影却像是故意和自己作对般,情绪异常高涨不说,还专挑着贵的买。
杜默阳低头暗叹,只觉内心之苦,堪比黄连,偏偏面上还要保持恰到好处的微笑。当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当杜大公子仍自低头苦思着人生哲学时,阿影又火急火燎的窜到了隔壁的珠宝铺子。果然,还未等杜默阳回过神来,头顶又悠悠地飘来那句咒语般骇人的询问。
“阿阳,你瞧这簪子可适合方才那妆花缎子?”阿影举起一枚云凤纹金簪凑到杜默阳的跟前。
“都适合,都好看。只是......”杜默阳凑到阿影的耳边悄声说道,“我今日钱没带够,这些店家又大都不让赊账,要不改日我再买了送给你吧。”杜默阳说完透过一众小山似的布包露出一双无辜的眼睛,那凄惨的小眼神仿佛是在说着,“小姑奶奶,今儿就是把我卖了也买不起那簪子了。”
阿影瞧着杜默阳那一脸小怨妇的模样,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天知道她等这一刻等了多久了。只是她有些不明白,为何杜默阳随便出个门就要携带那么多的银子,害得自己今天作了这样久的戏。不过今日一口气捡了这样多的宝贝也真是畅快!阿影这样无耻的想着,嘴上仍是不依不饶,“怎么不让赊账,凭你百芝堂少东家的名号,这点人情还怕要不来吗?”
杜默阳听着阿影的话,一时间只觉天昏地暗。‘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孔老夫子的圣言他今儿算是体悟到了。
阿影冷眼立在一旁,只是没有放下那簪子的意思,尽量用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瞄着杜默阳的反应。不期却对上了一抹欲哭无泪的眼神,慌不择路间又低头假作细瞧那枝簪子。只是心绪哪还如方才那般澄明无波,脑中尽是杜默阳吃瘪的表情,忖度着自己这也算是奸计得逞,该是见好就收了。遂故作不舍地忸怩了一阵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家珠宝铺子。
杜默阳一朝得赦,此刻方觉神智恢复清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精神上却仍是一刻也不敢懈怠,扛着大包小包的布匣子亦步亦趋的跟在阿影的身后。
“阿影,你瞧这些个布匹首饰都是你的心爱之物,我们不妨先将它们放回你家中吧,也免得路上磕磕碰碰的有个什么闪失。”杜默阳看着阿影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出在内心琢磨多时的话,寻思着该是无甚差错的。
“现在什么时辰了?”阿影驴唇不对马嘴的问了这样一句。
杜默阳艰难的抬头看了眼日头,疑惑的答道,“快到午时了吧。有什么事吗?”
“午时了啊?我记得清水居就在前头,他们那里的素肉包颇有些名气,我们去尝一回吧。”阿影本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原则继续恐吓着某人。
杜默阳惯以为君子当视金钱如粪土,只是经了今日这起起落落的情况倒叫他再也不敢轻视这“粪土”了。就自己现在兜里那几枚铜板,莫说清水居的素肉包了,就是一盘青菜豆腐自己也是无力承担啊。
“听说那清水居的素肉包都是寻常素菜和的馅,入口却有各色荤菜的滋味,鲜香爽口,皮薄汁多,最是解馋。”阿影自顾自的说着,全然不顾某人已如锅底般暗沉的脸色。
刚至清水居大堂,报了名头,小二哥就兴冲冲地迎了上来,“两位客官楼上请,杜老爷和韩大夫已经等候多时了。”
“便宜你了,好巧不巧的阿爹和杜大夫竟然也在这。”阿影一句话故意说得酸溜溜的,只是面对此番景象,二人却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
“我爹也在这儿?”今日的聚会,杜默阳显是不知情的,闻得店小二的话先是一惊,待回过神来,背脊却是一阵阵的出着冷汗。
阿影却是在昨个儿就知道今日的事了。但自打她知道这席饭局,胸口就像压了块石头,时常会觉得喘不过气来。却又不敢深究这个中因由,生怕探出个叫人心惊的结果来。
只是如今这般事态,却是避无可避。念及此间阿影方鼓足勇气理了理思绪。阿爹会知晓自己与阿阳的事并不奇怪,他向来为人细致,或是前些日从何处瞧出了些许端倪。只是他为何要急着见一见阿阳和杜老爷呢?事情真像他说的,只是为了了解一下未来的亲家和女婿那样简单吗?不,绝不会这样简单。且不说依他的性子断不会如此快就接纳杜家,就算是那日阿阳在山中救了他一回,勉强留下了几分好印象,他也不会以自己女儿的清白来组这样一个饭局。莫非,前两日自己偷偷瞧的那些医药方剂都是他故意做出来骗自己的,若事情真如料想的这般糟糕,那阿爹的身子......
阿影一想到这,也顾不得傻楞在一旁的杜默阳,急匆匆地跑到二楼最里间的包房,却见阿爹正与杜老爷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此时方觉一颗悬在嗓子眼儿的心归位三分。
韩老爹和杜老爷齐齐抬头瞧着阿影,只见她气息微乱,发髻稍散。只第一次见面就给杜老爷留下了个“活泼伶俐”、“身轻体健”的“良好”印象。
一顿饭四人吃得各怀心思,最后还是杜默阳耐不住饭桌上的尴尬气氛,找了个蹩脚的理由结束了这次不甚圆满的饭局。
出了清水居,杜墨阳本想送阿影和韩父回家,不想韩炳良却是连连推却,最后也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