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我加入了就业的汹涌人潮,涌向南京这座城市。虽住在南京,却算不得南京人,因为我并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只是在繁华的新街口租了一套40平米的单室套,因而我所谓的“住”只是暂居的意思,可是老家里的那些人提起来,却蛮以为我飞黄腾达了一般。
我每月都要耗费一半的工资,撑着住在这闹市里,原以为住在了大城市的中心地带,就会很快融入都市。事实证明,我以为的我以为,只像一场坎坷悲壮的梦。
01
在不足一平米的洗手间里,我吃力地捏着手里的验孕棒,红艳艳的两道杠映得眼睛发干,头发胀,一股寒流直从指尖窜到了胸口,腹部,脚心,感觉瞬间被抽去了力气,软塌塌地靠在了马桶上。
我今年25岁,毕业两年,结婚两年。
我关上房间的灯,打直了背坐在小餐桌前的凳子上,怀着不安、愤恨、失望、悲伤,在一片黑暗中,静静地等待着即将下班到家的丈夫,就像在洪流中挣扎的落水者期待一根腐烂空洞的漂流木一样,满怀希望又满怀绝望。
周围一片寂静,我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走进,我听见了咔擦的钥匙开锁的声音,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刻,我发泄似地把验孕棒扔了出去,白色的验孕棒在地上滑行了一段,稳稳地停在了他刚踏进来的左脚前面。
走道上的光从他身后挤进来,伍捷慢慢地蹲下身子,拿起了地上的验孕棒,逆光的脸上黑黑的一片,看不清任何表情。
“要么买房,要么堕胎!”我不管不顾歇斯底里地喊叫,像极了一只泼妇。
伍捷的身子僵了一下,快速走过来,瘦削而有力的臂膀环住了我的头,把我紧紧搂在胸口,我听见了来自他胸腔的声音:“买房吧,就算倾其所有,这是我们的孩子,一定要留下啊。”
我趴在他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泪泄了闸般的往外涌,哭得一塌糊涂。
那时的我,一定很丑。
02
我和伍捷相识于大学,他一米八三的身高,健美的身材,睿智的头脑,腼腆的笑容,写得一手好文章,读起来就像温润的春风一样。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对紧致圆润的翘臀,每次到没人的地方我总是要忍不住摸上一把,被揩了油的他总是要一脸慌张地说“有人有人”。
“你会娶我吧?”躺在星空下的草地上,我枕着他的长胳膊问到。
“可是你爸妈不喜欢我。”伍捷语气失落。
“难道你要娶我爸妈不成。”
“我不是富二代。”
“可是你能写出好看的文章。”
“我不是官二代。”
“你要做官一代我也没意见。”
伍捷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我,认真地说:“楠楠,你真的愿意把一生幸福交给我?”
“废话,你以为姑娘我在玩过家家啊!”
“楠楠,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伍捷声音哽咽了。
是夜,星星躲在天边眨眼,你躺在我身边轻唱,暖风吹来幸福的味道。
为了防止不明力量将彼此分开,我们在毕业那天兴奋地跑到民政局领取了两本红艳艳的国家级证书,无所谓婚礼,无所谓房车,我只知道,有你在就好。
那时的我们,都太天真,幼稚的世界里,真的以为有情就能饮水饱,后来才慢慢发现,清汤寡水是填不饱肚子的。
03
盯着屏幕上的价目表,我恶狠狠地握着手里的杯子,妈的,江北的房价都破两万了,最后的刚需之地也沦陷了。
同一办公室的小花凑过来,一脸惊奇地嗲声嗲气到:“呀,我们家房子都涨了一百多万啦!”
说完,她注意到我铁青着脸不搭腔,又傲娇地补上一句:“羡慕你啊,你不知道做房奴有多累。”
我咬紧牙根拼命克制住自己的冲动,才没有把杯里的热水直接泼她脸上。
她在感慨做房奴太累,而我,却连做房奴的资格都没有。
在我的孩子两个多月时,我们东拼西凑了七十万,终于凑齐了首付的钱。每天晚上,他用电脑键盘啪啪啪,我在计算器上啪啪啪。
自从下决心买房以来,我陆续关注了八个楼市公众号,无论走到哪,一听到有人讨论房市便侧着耳朵偷听,整个人的神经紧张而忙碌,随时在户型、学区和总价的界面里切换。
当我看到一个楼盘的房子只要两万一千每平方时,我激动的心都快飞出来了,连假都没来得及请,我立马打车到江北去认筹,交完认筹金后,我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号:114号。
回来的路上,我给老公打电话,告诉他89平米三室的房子户型是多么的端正,南北通透的客厅是多么的敞亮,说着说着,我坐在出租车的后排上竟然嘤嘤哭了起来,伍捷在电话那端笑我,我们的家那么美好,你怎么还哭上了呢。
04
摇号的那晚,天空阴沉,雷雨正慢慢逼近。我穿着一身米黄色连衣裙,绾了个发髻,如同去参加一场盛大的晚宴一般。
售楼处盛况空前,热闹非凡,完全超乎我的预期,乌压压的两千多号人拥挤地站着,焦急等待着大屏幕上出现的中奖号码。
两千个号,两百套房,十比一的中标概率,因呼吸不畅我差点晕倒在伍捷的怀里。
每次抽十个,要摇二十轮,每一轮公布结果,就会听见有人兴奋地呐喊,有人低声的咒骂,而我的心也一沉再沉。
第十二轮了,我看着“114”的数字,有一种要死的感觉。
旁边的大妈泡了一桶泡面,坐在地上就吃了起来,闪亮的LV的包包搁在身边,和人说起她家已有的两套房子涨势喜人,说起这套房子买到就是赚到。
刺鼻的气味直冲入我的鼻腔,强烈的呕吐感从腹部翻涌而起,我不得不换个位置站着,大口大口地押着矿泉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恨不得盯出一朵花来。
晚上十点钟,摇号结束了,我看见销售员用扩音器喊着抱歉,嘴巴一张一合的,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我疲惫地靠在伍捷的肩头,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我累极了。
05
我躺在床上一声不吭,眼泪一颗一颗地滚落到枕头上,摸着快三个月大的孩子,深深地愧疚和无助,使我的嗓子一阵阵地发紧。
伍捷坐在床边,握着我的右手,心疼地看着我。
“是我没用。”良久,伍捷压着嗓子说。
我依旧不说话,甚至不去看他,心里却在愤怒地呐喊,就是你没用,你这个懦夫!
伍捷亲吻我的手面,我感觉到有热热的液体在散开。
“楠楠,你还记得吗?以前的你,是一个诗人。”伍捷轻声地说。
诗人?我转动锈迹斑斑的大脑,是啊,以前我还写过诗呢。
“清风从我的发梢溜走,花香在我的鼻尖轻舞。”伍捷轻轻地诵念,好像陷入了回忆里。
清风?花香?那么美,好美。我感觉嗓子被一股洪流冲开,放肆地哭出了声,以前的生活,美得不可思议。
伍捷抱起了我,轻轻地抚着我的发髻,说:“楠楠,为什么我们要在这座不属于我们的城市里,过着这么狼狈的生活,我们可以去西藏、去云南,我们可以开一个花店,你作诗,我写文,难道不好吗?”
“人生这么短暂,应该过一种有品质的生活,而不是像蜗牛一样,让自己背上沉重的枷锁,在俗尘凡事中不断挣扎地前行,宝贝,你说呢?”
我听着来自他胸口的声音,渐渐止住了眼泪,情绪渐渐舒缓,就像是刚刚走到了一个死胡同里面,为了推倒眼前的那堵墙,拼命挣扎、拼命用力,最后手掌出血、皮开肉绽,一回头,便看见了来时的路上就这么亮堂堂地写着:“前方死胡同,请退回后左拐。”
“老公,唱首歌给我听吧。”我把眼泪鼻涕都一点点地蹭到他的衣服上。
他的歌声响起,低沉中夹杂着热情,如同无数个有熠熠星光的夜晚,如同无数个有静谧时光的午后。
你呀你,
是自在如风的少年,
飞在天地间,
比梦还遥远,
你呀你,
飞过了流转的时间。。。
我在脑海中描绘着未来充满鲜花和诗的生活,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