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高士晶莹雪 宝玉如何能懂她的美

比之林黛玉,宝钗的出场不算精彩,品格端方,容貌丰美,行为豁达,随分从时。只这寥寥几句。如果要找参照对象的话,一般多子女的家庭里,总会能找出一个和她有些相像的孩子,父母看着满意,亲戚也多有称许。她就像清茶,淡淡地存在,沁人心脾。又总给人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一群孩子中显得比别个稳重成熟。

顾城说她心性空无,所有一切在她都像是映像。哲学思维的人看人总那么接近禅、玄之类。可我总觉得她不是,她不过多读了些书,又家境中落,见惯了人世常情,不过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而已。黛玉的孤高自许也不过是她的曾经。“蘅芜君兰言解疑癖”一节,她对黛玉说:“你当我是谁?我也是个淘气的。”唯一不同的她有母亲的怜爱,少了黛玉的顾影自怜。

其实即便黛玉的尖酸刻薄,也都像是在宝玉面前的“作”和不放心,当两人终于不再互相猜忌时,黛玉竟也和宝钗一样懂得善解人意,懂得人情世故,和宝玉她会谈到府里的入不敷出,和湘云凹晶馆她也曾心无所忌的谈家事。宝钗不同,她一出场就是知书达理,温厚贤淑。惹得我们质疑她行事的滴水不漏,怀疑她是否看什么都是波澜不惊,心无所动。我们爱说黛玉真性情,却说她深不可测,甚而认为她有点装。

原来是我们没有见证她成长蜕变的日子,没有见过她的淘气,没有见过她私下里偷读闲书时的诚惶诚恐,更没有见过遭遇父亲早逝的家庭变故中,这个家里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她的从惊慌到镇定,从失落到冷静,和她不得不收起的眼泪,以及故作的坚强。原来她曾经的“真性情”我们一开始就错过。

如果因为她的看淡放下,不以为意而觉得她“空”的话,她的“空”却是恰到好处的,她没有“空”到迷于禅,没有“空”到谈经论法。她的“空”更像护佑她一世安稳的灵丹妙药。黛玉的多疑她不去计较,因为她对多疑早已有了免疫;宝玉梦里嚷嚷的“木石前盟”她也并不认真理会,反而从此看见宝玉黛玉在一起,怕二人多心,总是有意的避开。

她虽懂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却也没见她如妙玉一般多是见人不冷不热,如惜春一样冷面冷口冷心。只有几吊钱的湘云办螃蟹宴,她心细不仅替湘云准备好了螃蟹,还帮湘云筹划怎么办不冷场。因为体贴下人,她的丫鬟莺儿听见说宝玉的通灵宝玉,才会敢随即说到我家小姐也有一个。她更没有像宝玉“情毒”太深,悲伤凝聚多了,选择了放下尘世,悬崖撒手,随着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杳无信息。

她是入世且充满热情的,哥哥薛蟠靠不住,打死冯渊,抢了香菱,一个打死人如儿戏般的呆霸王哥哥,让人不省心不说,脾气上来还不管不顾。一次宝玉挨打误传是薛蟠说的,宝钗心里难过,回去就劝说哥哥“以后少去外头胡闹”,说哥哥“行事是个不防头的人,不是你说的也让人疑心是你说的”。一番话说下来对哥哥的关切提醒尽在其中。

母亲薛姨妈,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的贵夫人,遇事也常常是急得求这个哥哥那个姐姐的。多亏了她稳重懂世理,又细心体贴。协助母亲撑起了日薄西山的家:做些女红,管理家里帐务,调教丫鬟以及一应大小事情。母女情深惹人羡慕,羊能跪乳,慈鸟反哺,她的孝顺、懂感恩,如果没有牵挂,没有热情,没有热爱怎么会有?

“不太着道”的哥哥也经常需要她和母亲“摆事实,讲道理”,为的是哥哥少走点弯路。无奈终究势单力薄,贾府里男人的世界她管不了,上层的社会风气,这风那优伶的她更不知可否。她劝黛玉我们女孩子家只该做些针黹纺织的事才是,最怕看些杂书,移了性情。她何曾“空无”?她更务实才是,如果一定要说“空无”,她或者该是那种精神里有“大隐隐于市”的情怀,生活里干什么又都能自然而为的超然者。

惜春作画,她说宝玉不中用,那雪浪纸拿了画这个不托色,说惜春该早说,她知道得全。于是她说着,宝玉记着,头号排笔,二号排笔……大染、中染……铁锅,锅铲,碟子,生姜和酱等等,说得黛玉和众人不少疑惑,她又一一解释给她们听;她讲到当票,对于当票的种类熟稔于心,“空无”的人怎么会有对于生活各种琐碎那么上心的心情,当票又是那么俗。“空无"的人也可能认真,但绝不会达到事无巨细都那么了如指掌,必定是有着兴趣、责任、热爱才会深入、专业。出世的人在意这些俗务的不多,也只有积极入世的人才可能对这些了如指掌。

所以家庭的原因使她过早得担起了家的责任,从而也不得不过早得懂得人情世故,就是不想一夜长大,但她也得学着成熟,所以当她出场我们看她总是不像她的同龄人,没有过多的天真烂漫,没有那么多华服艳饰,却会不少的察言观色,心机巧变。黛玉不懂她,一度疑她猜忌她,反而是她解开了黛玉的心结;湘云不懂她却粘着她,因为她像个姐姐,而湘云没遮没拦只会话多。黛玉的标新立异她其实早已有过,湘云的烂漫天真她也曾经历过,宝玉的叛逆她又如何能不懂?所以我们看她常常淡然处事,不动声色。原来不过是她们的心路都没有她走得远。

作者说她“山中高士晶莹雪”,她的确是高士,尘世的高士,随遇而安,随分从时,安安静静用一颗了悟的心走着尘世不为自己能左右的路。她的心虽寂寞却有着尘世的芬芳,同龄者眼里她是有担待的姐姐,长辈的眼中她有着恪守礼教的随顺,但她又决不是逆来顺受的,她总有一种尊严在那里,让我们心疼她,尊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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