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书友,叫作K,本是贵州卖茶爱茶的文青,每次看他的朋友圈,不是茶叶就是和茶有关的文字,闲适散淡,岁月静好。如今打开朋友圈,跟K有关的十之七八都是虫草的广告,有时还发一些西藏的美图。
不过才两个月,K就变身微商了。我打趣道:你去西藏卖虫草,贵州的茶叶放得下吗?K回复我:不卖虫草,怎么有路费?
哦,原来是攒路费从拉萨回家啊。我恍然大悟。
回什么家,继续下一站。K随意丢下一句话。
还有下一站,不怕身无分文?我在脑海里幻想在异乡无助的窘境。
本来想去印度和尼泊尔,但是签证办不下来,先去丽江吧。手机里传来K的贵州普通话,洒脱又坦荡。
带着好奇,我再次打开K的朋友圈,那里面诚实地记录下他的脚步:从第一站成都,到第二站拉萨,从平原到雪山,从宽窄巷子到布达拉宫。那么多风景,即便是照片也拦不住它们的奇伟瑰丽,还有一群热情洋溢的人,青春似乎就写在他们脸上。
我好像明白了K旅行的缘由,他那种初生牛犊的赤子之心,唤醒了我的热情,在下了一天雨的端午节这天,我对他说,我帮你写篇文章吧。
他让我好好写,我说保证质量,但这次旅行的故事,你得讲讲。他简洁地回复:那说来话就长了……
一、缘起
五月中旬,K当了一回背包客,到成都逛逛,在鸟语花香的天府里惬意遨游,玩到兴尽,他便订了机票,准备回贵州。在回家的前一天,他和朋友泽哥聊天聊地将心里想法都倒出来了:
“我想去西藏。”
“想去寻一方净土?”泽哥问道。这几年去西藏的人越来越多,每个人回来都说被洗涤了心灵。
“世皆红尘,何来净土;心若无怨,万物皆美。”K却是看得很通透。
他果断地把整理好的行李放回原地,把机票退了当路费。但是四川即使毗邻藏区,成都和拉萨也整整相隔了两千公里,山高路远,风霜雨雪,可能到了半路,进退两难。K无所谓,反正车马能到远方,人怎么也能回到家。
从退机票那一刻起,去西藏的冲动就一直按捺不住。多少年的梦想,计划过多少次,都如石头沉水再无消息,现在终于能如愿看到格桑花,这说是魂牵梦绕也不为过。K睡到半夜被惊醒,梦中的牵挂和执念让他不再犹豫,他起来把行李装好,独坐到天亮。
也许那一夜的梦里,拉萨的阳光和飘雪也曾抵达K的内心深处。诸法皆因缘所生,此生即彼生,此灭即彼灭,去西藏的种子早已种下,只待一个成熟的时机。
天亮了,K在路边随便拦了一辆车。我不知道他怎么和司机说出目的地,如果是我,我可能吞吞吐吐、甚至掉头离开不敢说自己要去拉萨,但K说出口了,这个因缘生成了,接着是更多的际遇。
二、朝圣
K不断地换乘顺风车,在川藏公路上被拒载得两只手都数不来,有时候无车,也只能在寂静的长路上独行。幸运的是,在征途中遇到太多有趣多彩的人,使旅程不再单调。
在青海境内,K遇见一个短头发大脸的湖南妹子,一路走一路讲鬼故事,使暖和的空气也能刺激起鸡皮疙瘩。湖南妹子普通话不输一级甲等,专业是旅行攻略,即使一些景点没去过,她也能把那个地方的风土人情讲给你听,这样的姑娘堪称活导航,跟她走K很放心。
还有一个小兄弟,乐观活泼,从四川便和K一路同行,网络抖音段子手,特别能侃。他和韩红都是昌都藏族人,有可能在抖音上翻唱过老乡的《天路》。问他要为何到拉萨,他说去看望一个生病的朋友,女朋友也在拉萨,布达拉宫是肯定要去看看的。
这小兄弟在成都一年没找不到工作,还被拘留过几次,后来在帮人弄游戏。对于被拘留的原因,话痨的他三缄其口,K却看出点端倪,每问到藏传佛教等比较敏感的话题,小兄弟就不再说话,看来与此有关,偏见让他受到不少委屈。
同是朝圣者,相逢何必曾相识,后来小兄弟的手机没电了,记了K的电话,却没再联系过。
两千公里的长途,因为没钱,K对司机软磨硬泡,挺过一段是一段,总共花了一星期,抵达了拉萨。用他的话来说:简直是开了挂!
来到拉萨,还没安顿好,K就拖着行李箱跑去老藏大找朋友川子,没想到在校门口被保安兄弟给拦住。
“干什么的?”
“找朋友。”
“有没有学生证?”
“没有。”
“有学生证!”川子正好从学校跑出来,将自己的学生证塞到K手里。
保安哭笑不得,照样不让进。
川子便只好先带K去找旅店。
刚到青旅那一晚,K认识了不少性情朋友,一群人弹琴、喝酒,不亦乐乎。K认识的小璐姐,便是性情中人,身边更是有一堆文艺二货,永锋盛男两个人,一个光头,一个长发飘飘,彼此羡慕对方的发型。
一群人能整夜尬酒、开黑,在马路上摆龙门阵,喝大就睡、睡醒了再喝,萍水相逢,是他乡之客,也是同道中人。
川子因为忙,先回学校,发微信问K:“青旅怎么样?”
“39元一天,20元吃喝,茶水免费,我还可以住几天。”K笑道。
“争取艳遇一把。”川子打趣道。
“这倒是没想过,首先得填饱肚子。”K说道。
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在成功地把桌子对面的朋友喝趴下后,K决定休息一天,到市场逛逛,淘一些好货做代购。
初到拉萨,K倒是没有严重的高原反应,只是流点鼻血。五月份的拉萨温度适宜,K在市场转了转,决定进点藏红花、牛肉干、藏族工艺品来卖,呆一天西藏,做一天代购。
但尽管青旅茶水免费,熬过一天也不容易。K天天吃方便面配牛肉干充饥,牛肉干硬如石头,很硌牙。
来到拉萨,去布达拉宫是必须的。五月正值旅游旺季,K等人提前一天订了隔天参观的票,外地人票价一张两百,藏民一张两块。有朋友不解,为何票价差别这么大。等到第二天凌晨,他们在布达拉宫前看到一群藏民,围着布达拉宫转经朝圣,据说天天如此,每个人都动容了。
一个人可以不信神,但不能不相信神圣。
听说站在布达拉宫上面,可以俯瞰整个拉萨,而布达拉宫每年都在下沉,也许以后便不再开放。K对布达拉宫的描述,是一句:“里面都是金的。”
那一天他坐着,听老法师讲经,自己坐禅,心很安静。K对我说他什么也没悟到,我说很正常,佛陀在菩提树下也都坐了四十九天。
布达拉宫是我们每个人心中的剪影,不远不近,就在那里。
三、嘉措
西藏是高原,一般人初来乍到,免不了高原反应和受冻晒伤,这些若在拉萨也还好,但在雪山上,时时充满了危险。在西藏最惊心动魄的一次,莫过于去挑战珠穆朗玛峰,K对此评价是:印象里上课逃学都没这么干过!
五月末,他们一行人驱车先来到海拔5200米的珠峰大本营,这是唯一人烟较多的地方,也是休憩的驿站。
高山空气稀薄,甚至下起了薄雪,K和驴友们无惧风雪,心里尽是滚烫的热血和跃跃欲试的渴望。他们准备好氧气瓶和冲锋衣,七八个人自称二货嘉措驴友集中营。在藏语里,嘉措的意思是湖泊般广阔的心胸,驴友的前缀还有个二货,更有种的勇往直前的少年气度。
驴友们的目标是一座海拔5700米的山峰。从大本营出发,要攀登的海拔高度虽仅有500米,但比我们平地爬山难上十倍。坡陡路远,每爬上一个新的海拔高度,缺氧带来的头痛远强于兴奋。
K和几个男驴友决心试探自己的极限,没有使用氧气瓶,艰难地徒步。即使提前吃了红景天,往上走高原反应也还是严重,K双腿像是灌了铅,难以挪动,体力衰竭时他就喝一瓶葡萄糖,吃几条士力架补充体力。
一群人约定好,除非真的筋疲力尽,否则不回头下山。雪花打在K脸上,和他的被冻出来的鼻涕泪花混在一块,体能逐渐下降,心脏突突地跳动,身体和心灵濒临崩溃的边缘。
退吧,驴友们的意志动摇,举目望去,那最高峰就在眼前,又纷纷暗自咬牙,说什么也不能放弃。K咬了咬嘴唇,见到终点,他恨不得立马狂奔上去拥抱大自然,可这时体能匮乏,所剩无几的体力连迈出一步都很沉重。
他们都不说话,默默在雪山上踩下一个个脚印。来到珠穆朗玛,才知天多高、地多厚,从海拔5300米到5700米这段路,每突破一百米,都是一种胜利。
不用氧气瓶,不能大口呼吸,K的鼻子不断换气,心脏跳动的频率越来越高,走起路来步伐也都乱了。想躺着地上赖着不走了,但一停步,意志便会散成一团散沙,别想再站起来继续前行,K握紧拳头,不愿放弃。
还有100米,50米,10米……
当驴友们成功登顶后,每个人都极其疲倦,站在山峰俯瞰山河大地,远方还是一望无际的雪山。K想如愿喊出一句扎西德勒,却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只能许久地站立,凝望着眼前的风景。
这是K有生以来站得最高的一次,攀登的过程近乎冒险,但那些体验让他得到很多,也许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他还是那句:值得!
下山的路上,走得比上山更缓慢,每个人的心却是愉悦的。回到珠峰大本营,搭了顶帐篷,众人把没用到的氧气瓶都喷在帐篷里,大口大口地呼吸,就好比久旱的稻苗在吸收甘霖。
K在朋友圈发了张自拍,面带胜利的微笑,背后是白皑皑的雪山。我在照片底下评论道:
“K,你脸上有点东西。”
“有什么?”
“有点帅。”
四、恩赐
参观了布达拉宫,也攀登了珠穆朗玛,但K还是没能解决他面对的重大问题——没钱。在拉萨代购的钱还不够买回家的车票,想继续旅行,K必须得想个办法。
驴友中有几个资深的藏漂,提议去林芝和那曲挖虫草卖。5、6月份的野生虫草正当时,长在海拔5000米以上的雪山,人迹罕至。K等人从珠峰大本营下来休息一天后,驱车赶往了林芝。
在林芝,K等人上山下山只吃一张葱饼,在山上走走停停寻觅鲜草。野生虫草长在灌木丛中,表面覆盖一层厚泥土,采摘后当天就要把泥土刷去,密封包装以保证其新鲜。有时候K也会奢侈一回,在方便面里加几根虫草,补充一下营养,一天的生活就是白天卖虫草,晚上喝青稞。
五月末的林芝虫草已经不多,K等人又再驱车赶去那曲。虫草采摘季节从3、4月份就开始了,那曲因为海拔高,所以采摘时间较晚。
K在那曲发了一条朋友圈:在海拔5000米的高山,你的氧气瓶可以给人,冲锋衣也可以给人,但你的草必须卖得值得。我弱弱地问了他一句:虫草是真的?
珍珠都没有这么真。K回道。
不一会,K给我发了一张藏民的挖草证。我疑惑道:“挖虫草也得有证,那你们怎么挖的?”
“我们没有证,都是趴在地上找的。”K如是说。
初到那曲的雪山,K等人便看到一大片藏民安扎的帐篷,挖虫草的季节,藏民们吃喝都在山上,只有村里发的挖草证才能挖掘虫草,外地人最多来体验一下。
冬虫夏草是上苍对藏民的恩赐。一个老藏民告诉K,虫草都生长在半山坡,每次挖掘都要以身涉险,匍匐在悬崖边的灌木丛里翻找。每一年都有不少人不慎跌落,使家里的孩子成了孤儿。
除此之外,牦牛也会吞食虫草,藏民不仅要跟大自然斗争,还得和牦牛抢夺虫草。K在山上看到一个藏族小姑娘,放假跟随她父母一起上山,小姑娘对挖虫草兴趣盎然,从太阳出来一直挖,挖到第一条虫草后,兴高采烈拿去向K炫耀。
K也笑了,摊开沾满泥土的双手,表示不如小姑娘。小姑娘的母亲,因为长期匍匐挖草,患有严重的关节炎,总是弓着身子。见到K,她恭敬地问候:“扎西德勒。”
“扎西德勒。”K立马回道。
小姑娘的母亲又带着小锄头往山上走去,小姑娘在后面边跳边跟着。K后来听说,藏民卖虫草的钱,只有一小部分花在生计上,大部分用在朝圣上。
K盯着手中的虫草,即便是自然的恩赐,得到它的代价却是如此大,而藏民们寻草挖草的身影依然在K在眼前移动,无怨无悔。
离开那曲后,K去了阿里,想见见冈仁波齐。
五、行走
当你看到这篇文章时,K已经回到家。
没再走下去,既是因为旅费不足,也是因为想念家乡。回首西藏的故事,像一阵山间的风,清凉无比,不可拥有,精彩得不像世俗生活。
胖子在拉萨青旅种了花,走了很远也放不下,千叮咛万嘱咐老板娘把他的花照顾好了。
酒哥还是彻夜地喝酒,分别后一个人开车往北方走,走到一处就买当地特产酒,后尾箱从没空过。
还有很多人,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嘉措已变成了昨夜的梦,走过的路,爬过的山,只活在记忆里。K笑道:十年前,兜里只有一百多块,却风雨兼程走了几千公里,很多人怀疑我寸步难行。
我对K竖起大拇指,天空不留痕迹,而你已经飞过。但是,我还是要向大家说一句,像K这样穷游的人比较罕见,去西藏完全是凭勇敢乐观和运气的;出门旅行最好结伴而行,并且做好充足的考虑,记住,安全永远是第一位。
回家后,K摊开了中国地图,在上面标记了这些年去过的地方,一眨眼他竟去了二十多个地方!下一次,K决定去北方看雪。
有一句仓央嘉措的诗,K很喜欢,在此送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