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便只有在梦中,才能忆起她的模样,感受她的温存——那是故乡年轻的时候。竟如那句话所说——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临近正午的阳光似乎永远那么炙热,像一团火,烧灼着充满渴望的心。然,我便静静躺在爷爷奶奶耕种的田野上。他们手中的秧苗似乎永远铺不满那块土地,而他们似乎永远不会累。有时远处长满水草的浅水塘中会传来几声慵懒的蛙叫声,声音倒是听不大清楚。偶尔身上飞来几只不知名的小虫,用手指轻轻弹去,它们便也自由的飞走了,可能是去更远的地方了,我等不来它们了。一打盹,便已是落日时候。劳作的人们放下手中的秧苗,拍拍身上早已晾干了的泥巴,走了。落日的田野,显得更为妩媚。或许明天他们会踏着露水,迎着朝阳,继续劳作,或许明天他们会放下手中的农活,去赴那场即将罢幕的集市,或许……明天———于那时候的我来说,明天是个未知数,说不准,也猜不着。
我便在那一日一日说不准的明天里长大……
那日,爷爷告别我们,外出打工。自他离家那日起,我便盼望着他能早日回来,我亦会在房间里的红木柜子上刻上爷爷在他乡打工即将返家的天数,每过一天,便划掉一个数字。日子过得很慢,数字总是不会一下子全然消失,爷爷也不会一下子出现在我面前。我总是在等,日子却总是遥遥而无期。
总也会有些许不安事情发生———正午日光下趁家长不在,约上伙伴去往道场前的水塘里,听村上老人说池塘浅水处长有的马齿苋有治病功效,倒不知是真是假,便要一试。手中的镰刀却总听不得指挥,结果却是马齿苋没着落,伙伴的小腿因着乱撞的镰刀流出汩汩鲜血,怕得不知该往哪里去才好。早已做好必死的决心,晚间却什么事也未发生。虽说没有奶奶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心里却也过得不安生,那是内疚与悔。后来,房间的红木柜子上又出现了很多刀刻的文字———“对不起”“你一定要早早好起来”……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怀着内疚与悔的心情等着爷爷回家。日子仿佛过得更慢了———
漫长的等待总会有尽头,或许它来的不够早。柜子上的数字总算是消失了,可柜子却因了这些数字的消失变得如同旧木一般,它已然成为了一块面目全非的木头———因为它和我一样在等爷爷。奶奶总说:“再等等,他快回来了,再等等……”奶奶和我一样,但不知为什么她是不会着急的。可我却着急的哭了,或许是我等不到了,或许是爷爷不曾兑现承诺,或许是我等的太久了……一日,家中的木门被弄得咯吱咯吱响,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厅堂里有一声重重的包裹落地的声响,还有阵阵咳嗽声,那是我自打记事以来便熟悉的声音,我哪里会听不出……我跑出去,带着快乐的泪水扑进了他怀里———
梦醒之后——到底是梦。眼泪却还是在。
十年过去,我已亭亭,无忧亦无惧。当初那块被如火的太阳晒得焦灼的土地如今已是郁郁葱葱,大概是那时的人们不曾偷懒,亦或是错过了那场热闹的集市吧。当初那个舍己保我周全的伙伴现在是否安好,我都无从所知。而当初我着急等待着的归家的爷爷如今却已是古稀之年。原来———未知的明天变成已知的当初竟是如此简单。
梦里不知身是客,竟一晌贪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