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安凡看一眼调音台正上方数字闪烁着的时钟,通过面前的玻璃墙与节目导播室的同事相望一眼,一个默契的手势起落中,他最后同大家道一声“晚安宝贝,盖好被子吧!”随手将节目切换,放出了节目结束曲,他将耳机摘下放在话筒上,伸一个懒腰,与进门接班的另一个夜间主持人打声招呼后走出隔音门。
像这样走出一道又一道隔音门,他自己几乎也要记不清,像这样穿梭在这些门里到底是八个春秋还是九个春秋了。如今他有自己的大批听众,也拥有一群属于崇拜自己的粉丝。他们会给他写信,甚至送礼物给他,他理所当然的成为电台的招牌。
为了避免重蹈五年前的挫败,他这些年工作更尽职,生活更小心,他不出席任何节目,不做任何访谈,不让外界人有任何机会看到他,即便如此还是有人能够认出他。
他在商场排队结账和售货员说话的时候,几个年轻女孩会突然围过来,诧异的问:“你是安凡吗?”
“你是电台DJ安凡吗?”
电台老师曾对安凡说过,“你的声音深沉而有韧性!”也或许,正因为如此特别,才那么容易让人记住,并且听出来。
安凡望着那些热切如火的目光,一秒间的愣怔中会浅笑着默认了。于是,她们纷纷拿出笔和纸让他签名。在此之前,他并没有练习过签名,可是他的字却很好看,写在白纸上很容易就让人生出一种“行云流水”的感触。
他的粉丝与明星粉丝的那种疯狂截然不同,他们是城市里生活的一部分年轻人的代表。他们有自己的人格信仰,这与他们同样喜欢安凡毫不冲突。
甚至还有人在看到安凡的那一刻,对长相如此的安凡,会发出惊叹:“咦,怎么长成这个样子?”
仿佛有着一张好嘴,一个反应极快的脑子的主持人,完全不该是这个形象。这让安凡苦笑不得,之后每当他一个人对着镜子练习口型说话时,望着镜子中的那个自己,总会在一刻间心生一种强烈的陌生感。
每次做完节目,他开着车回家时已经是凌晨了,匆匆洗刷之后就赶紧上床,几乎数不到十就已经熟睡了。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却习惯了坐在窗前,点燃一支烟,或吸或任它自燃殆尽,自己只管陶醉在缭绕的尼古丁的气味里。不,应该是快要五年了。他抬头望着书架上的台历,他这种生活持续的时间马上就要五年了。
外面夜幕低垂,各处闪烁的霓虹勾画出了整座城市的轮廓。他静静的望着玻璃外宁静的城市,突然间又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自从春明茶社回来之后,他能明显的觉察到自己那颗平静的心再度跳动起来。他用一只手隔着衣服盖住心,这难道就是“死灰复燃”的迹象?
难以相信让他变得心变得格外烦躁,终于他掐灭手中的烟,起身往身后的床前走两步,张开双臂如同山一般扑倒在床上,在弹簧床垫的起伏中,他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任由着灵魂在身体的上下浮动中冲出,融释房间淡淡散开的烟雾。
他刚睡下,突然床头桌上放着的手机响起来,嘟嘟的声音好似来自遥远的太空中。他终于有了动静,翻一个身子不情愿的接听电话,但电话里却只剩下空旷的滴滴声音。睡意朦胧中他将手机随手往枕头底下一塞再次睡去。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手机再次将安凡从睡梦中吵醒,他接听电话后,慵懒的问一句:“哪位?”
电话中嘈杂脚步中没有人答话,他却听得到一个女人的喘息声。
他条件反射的坐起来,因为长久以来戴耳机工作的缘故,他两只耳朵听力下降了很多,不过他左耳朵的听力要比右耳朵好,这一会儿他将手机从右脸颊上换到了左耳朵上。
不错,电话里确实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来不及多想,脱口叫出:“文秀,是你吗?”
电话里的女人似乎也是意料之外,先是一怔,又说了些什么,因为信号不好,他竟然没有听清楚。他光着脚跳下床走到窗口,电话里这时只剩下滴滴的声音,那边已经断了线。
他嘴角处露出一抹难以言表的希冀,他虽然知道每次满含的希望最终不过是失望一场,但他却有无比的清楚,正是因为这一波又一波的希望才让他能够一如既往的坚持在岗位上。
他第一次见到文秀的情景到现在还恍如昨日。也是这个季节,天气格外好,阳光懒洋洋的洒在地上,伴着淡淡的轻风吹拂着脸面,让一颗心格外舒服。虽然为工作已经很久没休息了,但他精神格外好。也因为工作,他已经很久没有进百味书屋了,这次刚进门书店里就焕然一新的感觉。迎面依然是宽30多米高两米的高大的书架,但6个隔层中的书籍分出了条理,他一进门就好似来到大型图书馆。书架分两侧排列,上面排满了人文科学、艺术和设计类的图书。在书架尽头分别各有一个大窗户,穿窗而入的风慢慢撩起素净窗帘,搭在就近的书架上,将大家带进一个梦幻的世界中。
窗户下,文秀正背靠着墙坐着,苏格兰式长裙摊开在地板上好似一朵盛开的娇艳的花朵,白色的衬衣映衬中安静的脸庞愈发的苍白。她一动不动的坐在阳光下,虽然是写字,可远远处看去又像是在画一副惊世之作。
那个女人的骨子里隐匿着一股浓浓的流浪气息,她身上散发一种出不可遏制的魔力深深的吸引着每一个人的眼球。当然安凡也深深的迷恋上了文秀的一颦一笑,他鬼使神差的走上前去同她打招呼,与她身边收音机里的声音天然的契合。
之后,文秀也是在三味书屋认识了刘虹,在刘虹的推荐中,她凭借着一部部小说,成为名扬一时的言情天后。也正因为如此,这个一直以来以“流浪远方”为方向的女人,在灡城不仅驻足停留,甚至也在这里住了她生命中很长的一段时间。
正如此,当所有人都盛传这颗文学之星陨落时,安凡固执的认定了文秀只是自我的躲到了某个地方去,等她累了或者倦了时,她还会回来。
想到这些,他就更加坚信刚刚那个没有说话的电话是文秀打回来的,可没等他调回电话号码,那个电话又回过来了,来电显示是“作家青岚”。他突然明白,脸上的惊喜瞬间消失,一阵沉默之后还是按下接听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