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幸运,我们一家子都生活在青岛,人死之后,除了土埋火烧,还可以选择海葬。我跟我妈也彼此交代,死后骨灰也要洒向大海。
就让一切,尘归尘,土归土,海归海。
爬上殡仪馆的二楼,踩着摇晃的梯子,在最上层的格子里,把父亲的沉重的骨灰盒“请”下来。20岁的我,胳膊没什么劲儿,稍稍抬一下,就已觉得吃不消,急得满头大汗。
搬运的过程中,我感受到了自己表情的凝重,整个脸像凝固的蜡像,五官贴在脸上一动不动,紧皱的眉部肌肉也开始酸痛,可即使努力想扯出一个释怀的微笑,不一会儿又会恢复原样。没想到,四年过去了,父亲的死还是会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突然,我放了一个屁,虽然自知在这样的场合,放屁有多格格不入,但忍了好久终究没有忍住。事后,突然想起《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特丽莎见到托马斯的场面,即使心爱的情人就在面前,也抵挡不住因饥饿导致肚子发出的咕咕声响。灵魂与肉体的两重性也在我的身上体现出来,双重折磨着我。
工作人员帮我打开骨灰盒,把骨灰用漏斗转移到用来抛撒的坛子里。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人的骨灰,里面并不全是粉末,更多的是骨头的碎片,颜色形状就像是腐朽破碎的木头,“形同枯槁”是我脑海中唯一的形容词。
倾倒的过程,几撮细碎的骨灰,随风飘在空中。人的生命,人这一生漫长的岁月,此时此刻轻如尘埃。曾经身高一米七多,体重一百多斤的人,就这样被装在了一个小坛子里,不知道,老爸在里面会不会觉得挤。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只等着三天后抛撒骨灰。出了门,站在天台上,下面就是祭奠烧纸的地方。墙上设着一排火炉,每一个火炉前都有一列家属排队哀悼。阴郁闷热的天空似乎强行压抑住他们的悲伤,有的人扇着扇子,有的人抖动着汗衫,抹去脸上的也只有汗水,没有泪水,似乎每个人都希望这个仪式快些结束。我看了好久好久,我不知道为什么看,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古人把尸骨无存,挫骨扬灰作为最毒辣的诅咒,现代社会能容许家人火葬海葬,是对死亡的一种宽容和释怀,也是对逝者的放下。毕竟活着才是最大的艰难,就不要给自己徒增烦恼了。
逝者们的灵魂已轻盈地升向天空,徒留我们在尘世沉重地苦苦挣扎…
三天后,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