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的腊月,是最不平静的一个腊月。当年喧嚣的微信朋友圈如今也归于平静与凋零,但依然得知有几位微信朋友的家里老人相继离世。前些天回家参加我姑父的葬礼,看见几个村庄的人家都在操办丧事,又得知曾经从小到大生活的村庄也有几个老人离去,至今,这场疫情依然没有完全散去。但中国人憋了三年没好好过的春节来了,再一次回家,回到这个村庄,追忆这里曾经的沧桑与凄凉,也感受这里的变迁与新貌。在一个汽车轮子到处飞奔的时代,一道封闭的汽车窗户和轮子,拉大了人与人之间的时空距离,也拉大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距离。村庄就像一个个汽车轮子扬起尘土后面暮年的老人,被人遗弃与嫌弃的竖立在某一个地方。
透过一个村庄,或许能够感知一个时代的变迁。我们的父辈大多所有的生活与劳动轨迹都围绕着某一个村庄。离开村庄,便是零碎的模糊记忆,回到村庄,记忆又会清晰而饱满。
我们的村庄顺着一条街道将村庄分成不同的巷子,曾经的土窑洞如今已经零零落落,无迹可寻。那些土房子也因这些年不断的翻盖四处零零散散,这些就是父辈们与我们曾经生活的过往,留在记忆的深处。
我的父亲走进这个村庄的这个巷子,是因为童年家里的一场变故,我的亲爷爷由于英年病故,那时又正值三年困难时期,就像这场疫情一样,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一家人身上成了一座沉重的山!也像这场疫情一样,当年全国饿死的人数不计其数,具体多少至今是一个迷,许多人为了不饿肚子都在四处逃铭,我的奶奶一家人在那座城经过与时代的抗争艰难度日,后来经人介绍带着我年幼的父亲,姑姑与叔父改嫁到现在的这个村庄,从城里人变成了乡下人。好的地方这个巷子的人大多都是和父亲一家人一样的遭遇,来自这个国家的五湖四海,不像其它同一姓氏村庄,这里没有本地人欺负外地人的条件和习气。不好的地方是这个巷子匪气十足,记忆中时常许多人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或者为了某一句话不顺心,吵架与打架时常发生,某一帮人与某另一帮打得头破血流,以争得在这个巷子的面子和地位。
这对于那时出生书香门第的文弱父亲来说就是一场灾难和极大的创伤。对我来说,也是战战兢兢的童年记忆。当然,这个灾难相比于大家需要填饱肚子不值一提,重新组建的家庭,一家老小一共十几个人,挤在一个穿过昏暗土洞的院落窑洞里生活,曾经的艰难可想而知。我的这位爷爷自称是一位读书人,经常说他上过几天黄埔军校。记忆中他晚年总是研究一本易经书,整天为这个村庄这个巷子的人研究命运,但研究的结局是大多数人依然常年在这个村庄艰难的种庄稼为生,命运一直没有脱离这个村庄和这个巷子。一个旧时的读书人沦落成一个庄稼人,下不了硬苦力全心投入劳动,这在那些年日子过得非常艰难,何况要养活一家十几口老小。年幼的父亲由于不是他亲生的,尽管当年读书非常优秀,十二岁时候不得不辍学回家劳动,每天早起开始推着石磨磨面粉或其它粮食,供应这个大家庭的一日三餐。而我的这位爷爷,每天从早到晚也要忙于一件事~四处借粮和凑粮,一家人吃不饱饭时有发生。这样的事一直持续到我的父亲在二十多岁与母亲结婚。
父亲与母亲的结婚让父亲逐渐离开了一段生活磨难与尴尬处境。这得益于我的外公相助与同情,外公是一位勤劳朴实,高大健壮的十足庄稼人,在那些年月,从没让一家人饿肚子是外公最大的功绩,也实属不易。父亲那时也是正当年,记忆中家里的农活干得非常利索,又加上喜欢琢磨并干一些农村里里外外的多种活计,人有真诚,深得外公喜欢。记得父亲那时常用简单的食材给我们做一顿好吃的东西,或者做出一个简单的玩具给我们。我们的童年是在家里一边物质异常欠缺,一边又享受着父爱的时光里度过的。
但物质异常缺乏的年代,土地上的庄稼产出依然是农村人生活的唯一希望。父亲这一代人,农忙时节种庄稼,收庄稼大多用的是人力,这就占去了大半年时间。那时收获的粮食一大半交了公粮,加上我们这个地方又靠天吃饭,公粮也不会因收成不好而少交或者不交,所以,家家的处境都一样艰难。大家农闲时节又要四处免费为国家挖铺路用得石子,修水渠,修路,修梯田……所以,记忆中他们一直都整年忙碌,一直都生活在艰辛的劳动中。唯一的闲时可能就是寒冬腊月里的过春节,有几天时间休息。但我的父亲无法歇息 ,他在这个时间要忙于做一批红灯笼售卖,以便为我们那时上学攒学费和零花钱。所有,他们这一代人,每个人脸上都过早刻着岁月的沧桑与黝黑。
由于我战战兢兢的童年,与这个村庄的这个巷子一直都有说不清楚的距离感,直到后来的离开和现在的回来。现在,当我再一次去看这个村庄,看父亲这一代人,他们已经越走越远,越走越少,越走越孤单与单薄。
现在,这个村庄的这个巷子,父亲这个特殊的家庭的这一代人,一共六个兄弟加上姊妹三个个 共九人。如今已经走了三个,上帝不是按岁数大小带走他们三个的,上帝带走他们三个相对年轻的三个人都是随机和偶然的。现在活着的人一位最年长的大伯一月前因一场意外的摔跤躺在床上需要专人伺候,不知以后能不能起来像以往坚强的在这个村庄行走,不得而知。小大伯两岁我的父亲像他一生扛过许多事与病一样,今年也坚强的扛过了奥密克戎,如今依然喜欢忙里忙外力所能的活计,也依然保持着对生活的热情,寡言,宽容与豁达。
每年除夕,按照乡俗,需要去田间坟头追忆逝去的自家亲人。记忆里这个村庄的祖祖辈辈全都是艰难日子与沧桑岁月。就像这个国家的所有村庄的人一样,人活着的时候,吃尽世间的苦头,时常忘记善待活着的身边人,争来争去,吵吵闹闹,甚至互相仇视。人一旦没了,儿女们通常操办一场葬礼惊动一个村庄或者整个天地,轰轰烈烈,儿女们哭得昏天暗地,以此延续一场习俗或者宣示对长辈的孝敬与孝心。就像当年我的奶奶葬礼一样,年过花甲的大伯虔诚的按照乡俗为奶奶披麻戴孝,痛哭流涕,磕头下跪,以报答我豁达又高寿的奶奶养育之恩。而我的父亲一直在我的奶奶与我这位村庄的爷爷生前尽心竭力照顾一样,但在他们两人葬礼上一个人默默的忙前忙后,倔强的不再过度悲伤与哭泣,不在村庄的人面前按照乡俗,行使葬礼上作为儿子繁重的议程与仪式,或许同样过了花甲之年的父亲身体已经受不了这些仪式,更多或许是他对生死的豁达与心安。
世间善恶,人好与不好,不做评论也难以评论,人世间,一些人的逝去都已化作烟尘。人类的情感悲欢和坚韧一直生生不息,一代人的离去预示着一代人的来临,如同日出日落,草木生长。
坚韧的好好活着或许是对生命的最高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