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顺治四年的广州城,冬天来得比往年要早了许多,五羊城的天空自入冬以来就一直渲出一片灰蒙蒙的颜色,老一辈人都说广州今年会下雪,但大多数的广州人都顾不上对天气关心。因为,无论城头还是街道上巡逻的清兵的明枪亮戟,在无时不刻地提醒着这座沦陷不足一年的南明绍武皇帝都城的一草一木,绥靖未久,小心脑袋!
摇摆之念
六月间才被任命为广东提督的李成栋,此刻正郁郁地坐在提督府前厅喝茶,作为晋陕儿女的他,连年征战,刀山血海地滚将出来,可以说什么都能对付,谁料他就独独喝不惯这广东的功夫茶,可偏偏连年刀兵,目前也就唯有这一种茶汤可供他解乏了。
李成栋硬咽了一口在他感觉无比苦涩的茶水,像是要缓缓神一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斜斜地靠在椅子上。此时,伺候的下人和书办们都知道提督大人要想事了,忙都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我若饮汝一勺水,何以见先人于地下!”
人虽杀了,但朱聿粤留下的这句话,此刻却又爬上了李成栋心头。早些年随闯王,再降大明,再降大清,竟比吴三桂这个匹夫还多几番周折。虽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随了上峰共生死,但毕竟,毕竟……
想到吴三桂,李成栋突然有些沮丧,这个老东西为了一个女人,兼开山海关,现在已是什么平西王,可自己一路打到广东,连续除灭隆武、绍武两个南明皇帝,荡平两广,现在居然还是个从一品的提督,别说吴三桂了,自己目前还要受当年的同僚,现在的总督佟养甲调度和节制。
“重用辽人啊!唉。”李成栋长叹一声自语道。
“传令官!”他低沉地吼了一嗓子。
“到!”一个年轻的军官缩着脖子跑了进来。
“朱聿粤的祭日到了吗?”李成栋合着眼皮问。
“军门,还没到呢!仲有一个来月吧!”这军官口音里带着浓浓的岭南话味道。
“行了,行了。知道了。”他摆了摆手,又想起朱聿粤,这位在位四十多天的南明皇帝,李成栋胸口一阵烦恶,这人虽然资质平庸,远非帝王之尤,但是长得像极了万历皇帝,趁守备松懈之时,竟用衣带自缢,也不失朱家骨血的气节。
“大人,今天乃是庚申,万万不可睡啊。”软绵绵的声音裹着香风传入李成栋耳边。
他猛地一个激灵,回头一看,“啊,是小乔。”原来是李成栋新纳的侍妾,张玉乔。张玉乔原是南明兵部尚书陈子壮的妻子,陈子壮兵败后定全家处斩。怎料李成栋在旁观审讯时却横生枝节,看上了这个其貌不扬的敌酋之妻,好说歹说,硬是留在了自己身边。
李成栋草莽出身,早年间斗大的字也不认得一升。自北方一路打来,所谓侍妾没有一百也得有五十,但是他却单单喜欢这个比他岁数小不了多少,姿色平平的张玉乔。其中的只有一个原因,他李成栋虽然位高权重,但世人轮起他反反复复的作为,对他的人品多是嗤之以鼻,与其说是敬他这位提督军门,还不如说是怕他这个反复小人。而这张玉乔却像是能看穿他的心一样,每到他忧愁郁闷的时候,轻轻几句话就能说到他的心坎上,化解了他的一腔烦思浊念。
故此,李成栋在更多的时候都将这位如夫人视如知己,他的苦衷,他的身不由己,大多都托在了张玉乔娇弱的身上。
肘腋之变
“咱们走吧,我去沐浴更衣,你点上香!”李成栋柔声道。
李成栋笃信道教,道教云人身皆有三尸虫,能记人过失,每逢庚申日,乘人睡时将人之过恶禀奏上天。而人每逢庚申日通宵静坐不眠,连续七次即可杀灭三尸虫,保得一生平安。而如果人在庚申日离世不但可以免去下地狱之苦,更可以福萌子孙。
李成栋连年征战,每每遇庚申常身不由己难以守庚申,自平定广州来,终于可以安稳的座衙办事,这庚申也得以连续守渡,而今日是十一月廿四,是李成栋第一次连续守到的第七个庚申日,也是道家所谓的最后一个庚申,守完今日,三尸虫亡,一生平安。所以,今天他特意再三提醒张玉乔这位爱妾今晚不眠与他一同守庚申。
由后门出了前厅就是李成栋居住的后宅,他座在床前,一脚蹬掉自己的靴子,将发辫一解,转身就折向白纱后的浴桶。
泡在热腾腾的水里,李成栋一直紧皱的心终于缓缓的放松了下来。
突然,“当啷”一声,外面的门被锁上了。
玉乔多虑了。李成栋笑着暗想,这堂堂提督府哪来的外人。
“玉乔,玉乔!”他喊了几声。
“嗯,你洗完了吗?”张玉乔还是那样轻轻地说。
“没呢,怎么?”
“那我进来了!”
“...”
白纱一动,李成栋的眼睛被射来的光线刺了一下,等眼前的世界慢慢清晰过来的时候,他惊呆了!
张玉乔一身黑色夜行服,足蹬薄底穿山靴,劲装素裹地站在他面前,最要命的是她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柄寒芒四射的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