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吗?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盏灯为你点亮,而我只是一个点灯人。 —— ——题记
去年夏天,我接到了前往川西支教的通知。
“期限是三个月,地点是甘孜藏族自治州,”组长在微信群里通知,“请尽快收拾好行李,我们后天就出发。”啊,是川西啊!那个被无数作家写进书中的神秘天堂,那个白云悠悠,草甸草原一望无际的世外桃源,那个经轮转动,经帆飞舞的佛教圣地。支教,我从小就梦想做一名教师!现在,我终于有机会站上三尺讲台,而且我的学生将会是一群可爱的藏族孩子!我兴奋至极,彻夜难眠。
出发之际,组长强调:“川西海拔最高有五千米,高原反应随时都可能出现,严重者一定要报告,听明白了吗?”“明白了!”“好,那我们出发吧。”中巴的车门缓缓关上。去往川西的路途遥远,必须经历十几个小时的车程,而且那里地形复杂,道路闭塞,,正所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尽管路途漫长,但我们依然有说有笑,精力旺盛。在距离目的地还有四十公里的一家客栈,我们停下了脚步,夜色蔓延,天的尽头还有几丝夕阳,在那火红夕阳的边界,是酒红色的云彩,我们仿佛都沉醉了,望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居然有些发懵。
第二天一早,我们又踏上了旅程。海拔渐渐上升,中午,我们到达了稻城县。有一个藏族女孩在村口迎接我们——她不过才二十出头,稚嫩的脸庞带着两片绯红,混浊的瞳孔难以掩饰眼神的坚定。“你们好!”女孩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我是拉珍,是这所学校的教师,欢迎来到稻城!”我们连声道谢,明亮的哈达献上,据说,这是藏族最隆重的迎客姓氏。我微微低下头,拉珍将哈达戴到我的脖子上,并向我露出了善意的笑容:“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现在我带你们去教室。”
教室很旧,墙角有很明显的被山羊啃过的痕迹;土地龟裂,据说这里是全中国旱灾最严重的地方之一;太阳辐射让我们睁不开眼睛,如果皮肤长期暴露在阳光下,会出现一块块的红斑,甚至脱落。那间教室让我难以忘记,角落里结着蜘蛛网,厚厚的灰尘随风飘动,黑板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抹布和土地一样干燥,地板也像是许久没有拖过一样…还好有可爱的孩子们,他们用清澈如水的眼睛看着我,全身的衣服都和很陈旧,头发也像几天没打理过一样乱蓬蓬的。
“孩子们,这是我们的新老师!老师们,这是加措,是我们这里最大的孩子。加措,在以后的两个月里,你要多多帮助老师。”拉珍拉过一个瘦瘦高高,土黄色面庞的男孩。男孩倔强地挣脱开来,大喊一声:“别碰我!”听到这句话,我感觉火气只往脑门上冒。不要?我们放弃假期休息时间,不远万里来到这个交通闭塞,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沟里,居然被一个小孩嫌弃!岂有此理,真是不知好歹!我强忍住了怒火,挤出一丝微笑:“没有关系,以后我们再慢慢相处。”这个叫加措的孩子,仍然一脸倔强:“你们这些汉人,都是坏人,快滚回去!都滚回去,不要来这里!滚…”他的眼泪夺眶而出,愤怒地挥舞着双手,仿佛要把我们都驱逐出去。拉珍很尴尬,一边安抚加措,一边向我们道歉:“不好意思啊各位老师,是我欠考虑了,加措这孩子的家庭遭遇是有点不一样,希望你们不要太在意,都是我的错…”我也慌了,有点束手无措,只好暂时离开教室,让加措冷静下来。
我一边搬行李,一边小声抱怨:“什么嘛,我们千里迢迢来这里支教,没想到第一天就这么倒霉,唉,看我下一周不好好治理一下那个叫加措的小鬼头!”
新的一周很快到来了,我神气地昂着头,走进这个破旧的教室,带着藏族孩子们学习汉文。“我们都生活在,中国,跟我念,中国。”“中国。”“我们都是,炎黄子孙。”“炎黄子孙。”这时,我偷偷用余光瞥向加措,他不愿意开口。“好啊,还不认真听课,后天来一场突击考试,看你怎么交差!”我心里暗想。
“什么?后天就考试?你是不是太急了,我们才来两天不到,要知道他们的汉语几乎是零基础啊!”组长听了我的计划,激动地拍打着桌子,表示反对。我淡淡地说:“放心,只是摸个底,不会太难的。”两天后,考试开始,试卷很简单,几乎全是这两天学的内容。“要你知道我的厉害,看你还敢不敢上课不听课!”试卷批改后,同学们都获得了高分,除了加措,他的试卷一片空白,只写了几个我看不懂的藏文。我把他的试卷拿给拉珍看,她看了以后,无奈的摇摇头:“这是‘对不起’的藏文啊,他可能,还是没走出来吧。”对不起?他居然先道歉了,我心一软,突然发现,其实这个叫加措的男孩也没有那么坏,那他的言行举止为什么和别人不同呢?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决定周末对他进行一次“家访”。
周五下午,孩子们陆续回家,只有加措还呆在教室里,出神地望着远方。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他才将书本清理好,走出教室。我悄悄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走出学校,淌过小溪,翻越山岭。天色愈暗,我累得下气不接,终于,他在一个稻草屋前停住了。“喂,加措!”我大喊一声,“你的家,怎么这么远啊,可累坏我了!”“啊?”他回头一看,大惊失色,“你干嘛跟到这里来?快滚开,你们只会带来不幸!”我擦了擦汗水,说:“你先别急啊,我是来给你送礼物的。”他沉默了一会,低声问:“真的吗?”“当然是真的了!不过你的家人在哪?我想见见他们。”“他们……”加措沉默了,在稻草屋前生起一堆火,慢慢坐下,不愿再开口。半晌,他才说:“他们都死了。”
都死了?那他是一个没有家的孤儿?
“他们!他们都是因为汉人才死的!”加措的情绪变得激动,泪涌如泉,“汉人打死了他们!你们,你们不该来这里!”“...”“我的父母,哥哥都是挑夫,他们专门帮来这里旅游的汉人挑行李,这样才能挣钱拱我上学。有一个汉人,他不但不付钱,还打死了他们...”加措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我也坐了下来,看着这样一个瘦小,无助的孩子,脱掉了平时倔强的外衣,原来内心是这么的脆弱。“加措啊,”我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拍拍他的肩膀,递给他,“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摆渡人》,希望你收下。”这时,夜幕降临,满天的星斗,是我在城市里从未见过的风景。“每个人遇见河流时,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摆渡人,把他渡到对岸去。加措,如果可以,我来做你的摆渡人吧。”他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接过这本书,细细地抚摸着封面,我们就这么沉默着坐在黑暗中,谁也没有说话,星星逐渐撕破黑夜,放射出刺眼的光芒。许久,我听见他悄悄地说了一声:好。
时光荏苒,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离别之际,孩子们前来送行,加措和加珍也来了。我摸摸加措的头:“要来个拥抱吗?”他摇摇头,倔强的神情一如既往。我有些失望,看来,就算到最后,也还是没能做好你的摆渡人。我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转身上车。“等等!”,我回头一看——是加措!他认真地对我说:“老师,我不希望你做我的摆渡人,我希望你做我的点灯人!你在课上教我们,说这个世界上总有一盏灯会为你而亮,我的世界原本一片漆黑,是你让它有了光亮,你...你是我的点灯人!”“好啊,那我就做你的点灯人吧!”我说完后,上了中巴,隔着窗户对他微微一笑。
好啊,那我们有缘再见吧...
城市的生活很繁忙,九月,川西地震的消息传来。我惊恐之余,努力寻找可以联系得上加珍的方式,但都是徒劳。
傍晚,我收到了一封邮件:“我们一切都好!——加珍”我长吁一口气,暗自感谢加珍找到了我的邮箱号码。
“加措有一段诗要我帮忙转达:‘当我用手去阻挡北风,当我站在了峡谷之间,我想他们会像我围拢,会来看我灯一样的语言。’他说你是他的点灯人,他终于找到了那一盏为他而亮的灯!祝你平安!”
我抬头,看着这偌大的城市夜空,有星星刺破黑暗,放出隐隐光芒,只是我从未注意。城市的夜空也可以很美,而在夜空下安睡的人们,都有一盏只为自己而亮的灯。我愿意做一个点灯人,将灯火带给岩石,带到了深深的山林里去;带给海洋,带到遥远的水塘去;带给天空,带到另一个世界去,带给瞬息万物,在黑暗中,为他们点上一盏小小的灯。
那,希望你也能做一个点灯人,点亮别人生命的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