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一过,太阳就退场了,扯出一面幕布,铺散在空中,乌秃秃的,不高,摩天楼顶层的人可以看见它的背面。“看来今晚要下雪了。”我这样想着,心理添了一份安稳。对我来说,下雪,最好的时间是在晚上。夜路明净,梦里有光。
翻出几天前买到的家乡酒,起初是独自喝,后来成了对饮——在梦里。有我的,没我的。
先是卖酒的老乡,他和他媳妇在商场门口摆摊。路灯下,两人穿着同样款式的红棉袄,胀鼓鼓的,身材也相近,一个把围脖系在头上,一个披散着头发,像是刻意以此来区分性别。他们站在一座用酒箱子堆起的堡垒前,男的不抬头,从箱子里往外运酒,女的吆喝:“XX酒,二十两瓶。”声音不好听,像是刚吃了顿五花肉,油腻腻的。
从商场里出来的人很多,路过街边的摊子,被这大甩卖的架势吸引了,都凑过去瞧。女的看有客人来,低头回应几句,再伸长脖子头喊两声,如此这般,也就掌握了节奏。他们的买卖仿佛也跟上了这节奏——女的是高低音喇叭,男的是自动售货机,开动下去。后来女人不喊了,男的也直起腰,大街上安静下来。小商贩们开始收摊了,他们不收,喝起酒。他们坐在箱子上——两只红色的不倒翁,一人手握一瓶,喝一口,吐一串热气,酒喝得越多,气吐得越长,眼看着就要冲上路灯,遇到几片雪花,就散了。下雪了。
我和同学坐在饭馆里,透过窗子,看到地面上的雪又厚了不少,我担心走夜路回家费劲,可他还没有走的意思。他也不吃菜,没完没了地说,说累了就喝酒,语速越来越慢。他的每句话都用一个“嗯”作为结束,“中国队,三流,嗯”,“XX ,我哥们,嗯”。我一边摆弄着酒瓶一边也随他“嗯”,终于受不了,对他说:“你怎么一趟厕所都不去啊,你的酒都喝哪去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的家,推开门发现家里变了样。
没开灯,有微暗的红光映在墙上,忽闪忽闪,整个房间像一节缓慢行驶在夜色中的列车。从墙壁的阴影上,可以分辨出两幅人形:一个留长发,站得笔直,一个戴草帽,像是坐在地上。
我向屋内巡视,没发现有人,只多了一个炉子。长发在燃烧,草帽微微颤动。我喝多酒了也不害怕,冲里面喊:“出来!”
他们开口了,不是在回答我。
“近日可作新曲?”
“正是。”
“抚一曲,以助酒兴。”
“献丑了。”
长发的坐下了,戴草帽的摘草帽,两幅人形变得模糊。
琴声响起,重而钝,散播出去撞在墙壁上,发出嗡嗡的回音,像无数支被阻断的河流,却少了肆意奔涌的快意。被困在屋里的琴声让人听了难受,我跑去把窗户打开了。外面是雪白的世界,琴声从我耳边穿过,顺着窗子流淌下去。伴着琴音的节奏,窗子里映着的炉火渐渐微弱。我转过身看墙上的人影,不见了。琴声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