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旧屋子的一个角落上,放着一口当年可以装七八担水的大水缸。水缸里盛着不满一缸的红薯淀粉,我们那里通俗的叫淀粉为红薯面。这缸红薯面已静静的沉睡了20余年。我一直没有机会把它漏成粉条,也没有出手卖给漏粉条的加工户。它几乎快成为文物古董了,但我却一直舍不得倒了它。其原因就是这粉面是当年我和一个年轻的伙伴,整整站在漏粉面的水缸上摇了一夜“木墩子”,用80多桶清水,一遍又一遍的过滤出来的。
故乡的位置坐落在西离黄河八九里地,东邻孤峰山30余里的中间地带上。这片地带地势开阔,一马平川,土地肥沃,物华天宝。自解放以后,我的家乡就开始从外地引进了红薯这种高产作物。这里的土壤比较疏松,适应红薯的栽培。于是,这个远道而来的“姑娘”便开始在此安家落户,繁殖后代了。在那个缺吃少喝的年代,红薯帮人们渡过了许多苦难挨饿的日子,并让老百姓学会了做淀粉的技术。当霜杀了红薯叶子后,红薯才开始出土。红薯出土后,人们把一部分藏到三四米深的窖里,一部分就洗干净开始打红薯粉面了。因为那时候吃粉条没有人去买,也没有地方卖, 都是自家拿淀粉来加工。而且各家各户都还有剩余的红薯淀粉,用于经常浇凉粉,吃炒粉。所以,那时候打红薯粉面是家家户户初冬里的必修课。
红薯淀粉的制作的确很麻烦很费力。当时的红薯有好几个品种:八八三、胜利百号、徐薯十八号、白薯等等,后来又有了干面甜。这些品种产量不同,出淀粉率也不一样。像八八三产量很高,一亩可产五六千斤以上。但是100斤才能出七八斤左右淀粉。胜利百号一亩产量虽然两千斤上下,但是100斤可以打15斤以上淀粉。因此,人们栽红薯的时候都是根据自己的需要,调配着栽培。那时候打红薯淀粉,不像现在的机械化一次性操作,淀粉就出来了。首先要准备几件工具,几个盛红薯浆水的大缸、过滤红薯渣子的桶型罗子,在罗子里搅捣红薯渣的墩子。把罗子架在水缸上,先将一桶红薯渣倒进罗子,再加几桶水,之后开始用墩子搅动着挤压着,让水冲洗着红薯渣里面的淀粉通过罗子,给下面漏。一罗过完之后,倒出来已经分解出去淀粉的渣子,再重新装上含有淀粉的红薯渣故伎重演。这个缸过满之后,再换一个缸。有时候担心水漏完之后渣里面还有淀粉,就得再加水再搅拌挤压。过红薯淀粉,是相当重的体力活。有的人一次过几十桶红薯渣,一桶用四桶水计算,就得挑来100多桶水呢!过上一天淀粉,几天都腰疼腿酸歇不过身体来。头遍淀粉过完沉淀一天之后,舀出淀粉上面的浆水,再适当的加上清水,把淀粉盘开用擀杖在缸里反复的搅,等淀粉全部溶解了,再拿家里的小罗子过二遍水。这样就可以把漏进淀粉里的细渣清理出来了。过了两边的淀粉又细又白很有韧性。
俗话说得好:梅花香自苦寒来。当年的红薯淀粉由于工序细致,所以质量相当好。制作的粉条很筋道 ,在锅里再煮也不会断,不会烂,而且自然膨胀口感很好。浇的凉粉呈砖青色,弹性好,不像现在菜铺卖的粉砣子,或者是街上的凉粉、炒粉摊子上的粉砣子,都是土黄色的,一看就是机器的杰作呢!手工过滤出来的淀粉做的炒粉也同样好吃,在鏊子再翻再炒也不烂。
我自小很喜欢吃红薯粉条和红薯凉粉。家里浇的凉粉我经常切上一大块,捧在手里就吃了起来。大人不在是时候,还常常抓来一把粉条,用暖壶的开水泡上一会,不软不硬的就着馒头吃了起来。还有一次晚上,我们五六个十七八的小伙子在我家玩耍饿了,不知谁提出想吃胡卜麻花。于是大家就分头行动了起来,两个去村里卖买麻花的老头家叫门买麻花,一个去他家拿父亲刚漏出来的粉条。我在家里切菜剥葱化酱熬菜。那个取粉条的伙计竟然把一杆子粉条提来了。听他说家里一共才漏了10 杆子。放粉条时,大家不知道多少合适,就把半杆子放进去了。等把菜熬好加上麻花几分钟后,竟然冒成了一大锅,眼看要从锅口溢出来了。我们六个人一人吃了两大碗后还剩下大半锅。怎么办啊,那时候孩子们都害怕大人,做胡卜麻花吃是老人在那个房间睡着了,我们才偷偷摸摸的在干呢。我们生怕第二天我奶奶知道了,就舀出了剩下的半锅以粉条为主的胡卜麻花,提到猪圈倒给了老母猪。
这些年不在农村了,在县城买的粉条大都是含有食用胶的。它折不断但是一煮就模糊了。有时候花比较高的价钱买的所谓的纯红薯粉条,也不怎么样。估计是一次性机器加工的淀粉,和机器漏制的粉条。
几十年前大面积的栽培红薯,主要是解决吃饭问题。土地下放后,温饱问题解决了,红薯自然就栽的少了。手工过滤红薯淀粉和漏粉条,在八十年代土地下放后,还是红火了10多年。我那时在村里也年年打粉面,年年漏粉条。但是,进入2000年后,传统的做法受到了先进技术的挑战,原生态的淀粉工艺开始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加之红薯面积少了,家家户户也不漏粉条了。手工过滤淀粉的木桶罗、木墩子、木架子早已被淘汰。我们永远再不吃上当年的那种粉条了,可惜啊,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