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一处名叫望风堂的医馆前,楚江离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招牌。望风堂还未关门歇息,楚江离一进去就找掌柜的,“我找你们家公子。”
望风堂主事尚富嘿嘿一笑,“姑娘,望风堂就我一个主事的,哪来的公子啊?”
楚江离不理会他的装傻充愣,“那把宣白叫出来总可以吧?如果你不去,我可不保证你的望风堂以后还能不能望风。”话中好像是简单的想让望风堂倒闭的意思,又似乎,还有其他的含义。
尚富目光有些惊疑,楚江离只当没瞧见。就在两人僵持之际,宣白从后堂走出,“离姑娘,公子请你进去。”
楚江离朝着宣白微一点头,抬步进去。南霁月如墨长发披散着,只着白色中衣,此刻正拿着外裳穿着。见惯了南霁月衣着齐整,衣冠禽兽的模样。此刻的他,墨发散乱,白玉般的面孔镀上了一层莹光。应是刚起身,衣裳微乱,露出白皙的锁骨。
听得声音,他抬头望过来,漆黑的眼睛水润,清晰的倒映着一抹红色身影。不知道为什么,楚江离觉得此时的他,竟是有一种好欺负的错觉。
南霁月朝她淡然一笑,刚想说些什么。鼻子一动,嗅到一丝极浅的血腥味。胸中一闷,就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她突然的到来有一丝雀跃一样,他也不清楚为什么发现她受伤会心中不舒服。
大概是,没睡好吧。
“离儿你受伤了?”南霁月行至楚江离身前,“不在江湖几月,就弱成这样了?”不知是真的嘲弄,还是……关心。
“不算受伤,只是破了皮而已。相比损失惨重的那人,我可是一点损失都没有。”无数次的追杀,每次都是有来无回。她要是那人,估计要气疯了吧。楚江离毫不在意,甚至她都没有感觉到自己有受伤。
“是啊,那人也是倒霉,偏生要追着杀你,结果反倒自己损兵折将。”南霁月拿出自配的金疮药,对着坐在椅子上楚江离问道:“在哪儿?”
“喏。”楚江离扭头,下巴指着右肩。
南霁月拉开她的衣裳,露出雪白圆润的肩头以及精致的锁骨。一道血痕横贯肩头,血珠渗出。“宣白。”
宣白应声走进,却见南霁月微微俯身背对着他站在桌旁,楚江离坐在椅上。血红色的衣袂与月白的衣袍纠缠在一处,倒像是二人紧紧相拥,又或是南霁月将南霁月拥在怀中。“打一盆清水过来。”
宣白很快下去,很快进来,又很快下去了。
待到宣白打水进来,南霁月先是用打湿的帕子擦去渗出的血珠,随后在伤口洒下金疮药,仔细包扎。楚江离肌肤白皙嫩滑,偶尔触上如同一块温润的软玉,南霁月眼神微暗。“离儿怎知我在此处?”
“这还不好猜吗?”楚江离扭头,根根纤长的睫毛看得分明。“所有你的产业都有标识,对于不知道的人来说,是再普通不过的花纹。对于我来说,相当于明晃晃的写着伪君子三个字。”
楚江离眼底闪着慧黠的光芒,“还有,也只有惯会做坏事的你才会需要望风吧!”
包扎完伤口,将楚江离的衣裳细心整理好。南霁月轻笑摇头,“如此说来,以你强盗的性子,我得赶紧更换标识才是上策。”
你以为换标识就我就认不出了?楚江离眸子一转,目光落在他披散的墨发上。“你平日都是两个时辰之后才会就寝,今日怎么这般早?”楚江离猛的站起身,“伪君子,你该不会是昨晚与美人春风一度。被美人迷了眼,伤了身吧?”
楚江离在在南霁月的房间内乱找一通,很是失望没有找到他金屋藏娇的证据。她顿住身子,想到了什么,笑容灿烂的靠近南霁月。南霁月蹙起眉头,眼睁睁的看着楚江离揪住他的衣领一扯,露出精壮的胸膛。
“不应该啊,怎么会没有痕迹呢?”楚江离说话的热气喷洒在他胸膛上,南霁月拂开她的手,飞快的将衣服合拢,耳根泛红。无奈极了,“楚江离,你究竟知不知道男女有别?”
“知道啊。所以我先走了,你继续睡吧。”
南霁月叹了口气,犹自听得楚江离压低声音询问宣白,“小白,你家主子的九洌放在哪里?偷偷告诉我就行,你家主子不会知道的。”
南霁月提高声音,“宣白!”
“你个伪君子,从今以后,你再也别想吃到六川肉干了。”
“很好,我的九洌也不用担心被某人偷喝了。”
……
二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说了一轮,最后还是楚江离败下阵来,气急败坏的走了。
翌日,铅华院。因着前些日子与南霁月的斗法,毁坏了小亭中的桌椅。楚江离也不去凉亭纳凉了,待在四周放置冰块降温的房间里。楚北棠则整日被逼着学习,没有时间来缠着最崇拜的姐姐。楚江离承认,她是待着有些无聊了。
楚北棠回仰星之后上了学堂,楚江离请了人教授他武功。原本楚江离提议由她来当楚北棠的师父,楚辛儿夫妇愣是不同意,只是让她等着。等着什么?无非就是离阳皇的大寿。到时,高狄皇会亲自前来,一为祝寿,二为求亲。
楚辛儿夫妇心中也很忐忑,却只能等待着。
有风声传来,南月会有皇子公主一同前来,准确身份未知。届时,会是好一场大戏吧?两百多年前的胜负之分,经过两百多年的休养生息,也终于要分个高低了。最终鹿死谁手,谁又能知晓?
放下手中的书,楚江离懒懒的打了个呵欠。
“离儿,晌午之时还一副如此困倦的模样。昨日听说我要改铺子标识,你就抓紧机会去做贼了?”南霁月睨着倚在榻上南霁月,满眼写着朽木不可雕也。
“以前常听人讲贼喊捉贼的故事,今日才是见识了什么叫做真正的贼喊捉贼。说起做贼之道,你不是比我擅长得多?”在这样特殊的时机,他恰好来了仰星城。他有什么目的?
南霁月的视线落在楚江离手中的书上,《兵法策论》。这本书是两百多年前的大易朝兵法大师召崇所著,是历来兵家必争之物。只是,三王攻破大易朝皇都的时候,《兵法策论》已经不知所踪。
传言是当时大易朝国主逃离皇宫的时候带走了,后来大易朝国主在风露山的易殇崖一跃而下,《兵法策论》从此成为兵家的传奇。未曾想,竟在她的手里。
南霁月从她手上的《兵法策论》移开目光,缓步在她房内绕了一圈。摆设简单却精致,布置看似随意却暗含陷阱,若有人闯入她能够第一时间察觉。窗边花瓶中插着几朵艳红的莲花,“那离儿可知道另一句关于贼的话?”
南霁月修长的手抚上红莲,恰如白玉染血。
“什么话?”楚江离坐直身子,紧紧盯着他的表情。
“贼不走空。”南霁月仔细拂过每一朵莲花,似是在研究莲花的价值。最后,他嘴角弯起一抹淡笑,笑容很浅,却带着难以言喻的美感。他笑着从瓶中取出两朵红莲,只余一朵留在瓶中。“这朵不是最大,也不是最红,但活得最久。”
“是吗?即使是留在最后的一个又有什么用?花一旦离了根,就活不长久,多个一两日或是少上一两日,没什么要紧的。就像是人,费尽心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谁又能保证,他能永远拥有。还不如,让一切顺其自然。”楚江离重又躺回榻上,眼皮垂下,挡住迷蒙的眼眸。
“离儿,人身处世间,何谓自然?其实,每个人皆处在自然当中。我们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创造旁人所说的自然罢了。”南霁月拾起桌上他从花瓶取出的两朵莲花,重新放回瓶中。
“其实,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南霁月摊开掌心,上面躺着一张微微泛黄的信纸。
“这书信有什么特殊之处?万望平安,早日归来。很平常的报平安话语,每个人都有可能这样写。”楚江离将书信翻来覆去,纸是最普通的纸。字也是普通的字,无论是火烤还是水浸,都只是万望平安,早日归来八个字,落款或者特殊的花纹皆无。
南霁月接过她手中的书信,举至鼻尖轻嗅,“墨中有股淡淡松香,与离阳、南月所用之墨皆有不同。你可知道高狄兰荒城有一座山名为月神山,月神山上有一片墨松林?”
“伪君子,你的鼻子怎么比某种动物还要灵敏?不过,”楚江离没了兴趣,“我曾经故意放走了一个来杀我的人,然后跟踪他到了兰荒城,就此失去踪迹。后来,我又试过几次,每次都是到了兰荒城就会跟丢。我知道他们来自高狄兰荒城,这于我无用。”
“不,”南霁月摇头,眼中光芒闪烁,“墨松林,千风军。”
千风军是高狄那位素有军师之名擅长谋略的高狄意所创军队,二十万兵马,个个武艺高强,以一敌十。再加上高狄人素来身强体壮,对上离阳,可能以一敌二十。若是南月,则是以一敌三十。
高狄地处北境,几百年前高狄王接受封地的时候,高狄不过一介贫瘠且物产匮乏之地。历经几百年的变迁,高狄国也变得富饶起来,却还是支撑不了大量养兵。是以,他们的兵,贵精不在多。
月神山是千风军的驻扎之地,他们平日里就在月神山训练。墨松林中的墨松,是高狄皇室专用墨的原料。墨松林靠近千风军,他们用松墨书写,这是最合情合理的推测。
“你是说千风军?千风军为何费尽心思想要杀掉别国镇国大将军的外孙女?就算要挑起战争,不如杀个皇子公主来得行之有效。”
锲而不舍追杀五年,楚江离觉得这更像是个人恩怨,比如说她不小心灭了别人全家。或者,是拆散了别人姻缘。世人都说,宁愿拆掉一座功德无量的庙,也不毁一桩婚。可见,如果她真的无意中棒打了鸳鸯,还真的值得背后之人追杀她五年的。
“是,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你的命。而且,他不屑于用你的家人朋友来对付你。”南霁月放下字条,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然后呢?”楚江离问道,“你还知道什么?”他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也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有人频繁派出千风军外出,有去无回,动作这么大。千风军直属高狄意,如若高狄意不是幕后主使,也必然是知情者。”
南霁月面色平静,一双眼睛如同暗夜中的皎白明月,明亮又柔和。不似烈阳之耀眼,却不让人察觉的将他的光芒一寸一寸洒满全身。在独自前行的路上,不经意抬头仰望才发觉,原来已经陪伴了这么久啊。
“伪君子,你莫不是想要我去杀了高狄意?”楚江离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南霁月,双眼紧盯他的脸,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真实想法。
对于千风军,她之前也有怀疑,但被她推翻了。诚然千风军有嫌疑,可背后之人把赫赫有名,培养不易的千风军派来送死,只要不傻,便不会这样做。且追杀她之人,更像是江湖高手。
千风军二十万人马,加上普通的兵,高狄统共四十万兵马。离阳兵马上百万,若真的与高狄开战,真正打起来还不一定谁输谁赢。南月的兵马虽有五十万,这个崇尚文人风气的国家,实属三国之中兵力最弱。
南月皇一心重视所谓的才子文臣,武将被严重打压。武将世家开国将军的后人以及征西大将军过得并不好,手中空握着兵权却无用武之地。一旦兵戈起,南月首当其冲。楚江离不明白,南霁月的意图。
“离儿,高狄意的生死我并不在乎。因为他,早已在我的掌握之中。”南霁月眼中迸出一抹傲然,是将天下掌握在手的自信。
楚江离冷笑,“我追查数年都没有查明追杀我的人与墨松林有关,你一出手就拦截到了千风军传与同伴的书信,手段何其厉害!”
楚江离更加冷然,心中发冷,“别说你这信是你从那些人身上搜出来的,我每次解决追杀之后都会搜身,他们身上根本没有什么书信。千风军集高狄精锐,那些杀手的身形与离阳人并无二致。分明你早就知晓追杀我的人与千风军有关,甚至,幕后主使你也一清二楚。”
“离儿真是聪明。”这是承认了楚江离的猜测。
喉咙有些干涩,胸口闷得难受,楚江离深深吸了一口气。在高狄,掌握了高狄意就掌握了千风军的动向,有任何变故他都能先发制人。医馆暗布三国重要城镇,甚至在离阳权力的中心仰星城,开了一家望风堂。
霁月公子乃当世神医,手中不知掌握了多少人的生死。可叹,世人皆道霁月公子光风霁月,有君子遗风。殊不知,他只要稍微有所动作,不费一兵一卒,便能血流成河。
“伪君子,你到底想要什么?”楚江离眸中漫上水雾。相交十年,他眼看着幕后黑手对她展开一次次追杀,冷血至此。今日,又为何要将秘密说出?
目光相触,接触到楚江离眸中的水光,心尖一颤。漆黑的眸子浮上一丝不解,抬手似乎要轻触她的眼睛,感受到楚江离全身的冷意,终是放下了手。“离儿,三国之间早已暗潮汹涌。离阳与高狄对南月虎视眈眈,这天下不可避免是要乱的。那么,你为什么要伤心?”
楚江离颓然坐回榻上,不再看这个比数九寒冬的夜还要冰冷的男子。为什么,楚江离也不知为什么。她不清楚,心中那股莫名的痛意是从何而来。
“我发现有一股势力在慢慢渗透南月,准确的来说,是渗透到我身边。”南霁月行至楚江离榻边坐下,平视着眼前这个莫名让人心生怜惜的女子。“我久不在南月,两年前才发觉这股势力。顺着这股势力追查,近日才得到确切消息,这股势力与追杀你的是同一个。”
平淡的语气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只是简单的平铺直叙讲明事实,又似乎暗含着一丝解释的意味。
楚江离神情一松,周身萦绕的冷意淡了些。讽道:“这世上还有人能让你吃亏?小女子很是佩服,可叹缘悭一见呐。”
南霁月却只是道:“扈相派了人来望风堂,我明日会去丞相府为丞相夫人诊治。”
不待楚江离出声,南霁月整整衣袖起身。
“南霁月,你可真是一个伪君子!仰星城人人皆道江离郡主不忠不孝,刚回仰星就气得丞相夫人人事不省。你这时上门,医好那韩若雨,名利双收。可是,谁又知晓丞相夫人究竟为何昏迷不醒?”
南霁月行至门口顿住,仰首望着空中烈阳。抬手至额际,微微遮挡刺目的阳光。他眸子微眯,夏日的烈阳确实太过耀眼了些。眼角余光瞥见回廊转角处一抹红色,南霁月头一偏,那一片红色一角一缩,不见了踪影。
“离儿,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利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