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十二月八日,任命礼部尚书李岘(xian)、兵部侍郎吕諲(yin)为详理使(相当于特别法庭法官),与御史大夫崔器共同审理陈希烈叛逆案件。李岘任命殿中侍御史李栖筠为详理判官,李栖筠尽量公平宽大,所以人们都怨恨吕諲、崔器严厉刻薄,而李岘独得美誉。
24、
十二月十五日,皇上李亨登临丹凤楼,赦天下,惟独与安禄山同反及李林甫、王鉷、杨国忠子孙不在赦免之列。立广平王李俶为楚王,加授郭子仪为司徒,李光弼为司空,其余蜀郡、灵武扈从立功之臣,都加官进爵,加授食邑各有等差。李憕、卢奕、颜杲卿、袁履谦、许远、张巡、张介然、蒋清、庞坚等都追赠官爵,并任用他们的子孙为官。烈士家属,免除赋税、劳役二年。各郡县来年租赋、劳役免除三分之一。最近所改的郡名、官名,全部恢复原名称。以蜀郡为南京,凤翔为西京,西京为中京。封张良娣为淑妃,立皇子南阳王李係为赵王,新城王李仅为彭王,颍川王李僴(xian)为兗王,东阳王李侹(ting)为泾王,李僙(guang)为襄王,李倕为杞王,李偲为召王,李佋为兴王,李侗为定王。
议事的人有人怪罪张巡,认为他死守睢阳,不肯撤退,最后竟发生吃人惨剧,与其吃人,不如保全人们的性命。其友人李翰为他作传,表上皇帝,认为:“张巡以寡击众,以弱制强,保江、淮以待陛下之师,陛下大军抵达,而张巡身死,张巡的功劳太大了。而却有人认为张巡吃人是罪恶,坚守睢阳是错误,对国家的贡献没人提起,受争议的行为却被张扬,记录他的瑕疵,抹杀他的贡献,臣深感痛心!张巡之所以固守,是等待诸军救援,救援不至,而粮食吃尽,粮食既尽,而进一步吃人,不是他的本心。假设张巡守城之初就已经计划吃人,牺牲数百人的生命以保全天下,臣尚且认为他可以功过相抵,何况吃人并不是他的本意呢!如今张巡死于大难,没有亲眼看见最后胜利,再大的荣耀和官职俸禄,对他都没有意义,唯有传下美名。如果不及时记录,恐怕时间长了,他的事迹就失传了,假使张巡无论在生前还是死后,都没有得到公正对待,岂不是可悲吗!臣斗胆撰写他的传记一卷献上,乞请交付给史官。”众议由此平息。是后赦令没有一次不提到李憕等人,而唯独程千里因为被生擒到贼庭,没有得到一点褒奖和追赠。
华杉曰:
张巡是英雄,也是魔鬼。王夫之评价说,君子为国尽忠,一死而已,除了死之外,就不能再增加了,不能为尽忠而做出人吃人的事,这不是仁义,而是仁义之贼。
孟子说:“行一不义,杀一无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张巡为了“天下”,杀了那么多无辜的妇女老弱做军粮,把他们煮食嚼烂吞下肚去,他的罪恶,已经远远超过了安禄山造反的罪恶。他的功劳大还是罪恶大,这不可以计算,不可以功过相抵,而是完全两个层面的事。张巡的功劳是人类正常功劳,就像安禄山的罪恶是人类正常罪恶,而张巡的罪恶则是反人类的。唐朝朝廷最终把他列为功臣,唐宣宗大中二年,张巡绘像于凌烟阁;至清代时,张巡甚至得以从祀历代帝王庙。
王夫之说,像张巡这样的人,唐室可以褒扬他,但是正人君子不忍心评论。这是什么意思呢?帝王需要张巡,人民不需要张巡。
25、
十二月二十一日,上皇李隆基登临宣政殿,以传国玉玺授给皇上李亨,李亨涕泣接受。
26、
安庆绪向北撤走后,他的大将、北平王李归仁及精兵曳落河、同罗、六州胡兵数万人都溃归范阳,所过之处,一路抢掠,居民和财物全部为之一空。史思明严密防备,并且派遣使者前往范阳边境招降,曳落河、六州胡兵都投降。同罗不从,史思明纵兵攻击,同罗大败,史思明夺走他们抢掠的全部人、财、物,同罗余众逃回本国。
安庆绪忌惮史思明兵强,派阿史那承庆、安守忠前往征兵,密谋暗算史思明。判官耿仁智对史思明说:“您位高权重,别人不敢跟您说话,仁智愿一言而死。”史思明问:“什么事?”耿仁智说:“您之所以尽力于安氏,是迫于他的凶威而已,如今唐室中兴,天子仁圣,您如果率所部归顺,这是转祸为福之计。”裨将乌承玼对史思明说:“如今唐室再造,安庆绪不过是树叶上的露珠而已。您为什么要与他一起灭亡!如果归顺朝廷,自己洗刷过去的污点,易如反掌。”史思明以为然。
阿史那承庆、安守忠带着五千劲骑自随,到了范阳,史思明动员数万人迎接,相距一里之遥,派人对阿史那承庆等人说:“相公及大王远来,将士们不胜其喜,但是边兵怯懦,惧怕相公的部队,不敢前进,希望您能松弛弓弦,让他们安心。”阿史那承庆等听从。史思明引阿史那承庆等人进入内厅饮酒作乐,另外派人收缴他们的盔甲、武器,诸郡士兵皆都发给粮食遣送回乡,愿意留下的则厚厚赏赐,分派到各个军营。第二天,囚禁阿史那承庆等,派他的部将窦子昂奉表以所部十三郡及兵八万来降,并率其河东节度使高秀岩也以所部来降。
十二月二十二日,窦子昂抵达京师。皇上大喜,封史思明为归义王、范阳节度使,七个儿子都任命为显要官职。派内侍李思敬与乌承恩往宣慰,命他率所部兵讨伐安庆绪。
之前,安庆绪任命张忠志为常山太守,史思明召张忠志回范阳,任命他的部将薛萼摄理恒州刺史,打通井陉道路,招降赵郡太守陆济,陆济投降;史思明命他的儿子史朝义将兵五千人摄理冀州刺史,任命部将令狐彰为博州刺史。乌承恩所到之处,宣布诏旨,沧、瀛、安、深、德、棣等州都降唐,虽然相州还未克服,河北之地都为唐朝所有了。
27、
上皇李隆基为皇上李亨加尊号为光天文武大圣孝感皇帝。
28、
郭子仪回到东都,经营河北。
29、
崔器、吕諲上言:“诸陷身贼营的官员,背叛国家,加入伪朝,依照法律,都应处死。”皇上想要听从。李岘认为:“贼军攻陷两京,天子南巡,人们各自逃生。这些人都是陛下亲戚或勋旧子孙,如今一概以叛法处死,恐怕有违仁恕之道。况且河北尚未平定,群臣陷身贼营的人还有很多,如果宽恕他们,可以为后来者打开自新之路;如果全部诛杀,那就是坚定他们依附反贼之心了。《尚书》说:‘歼厥渠魁,胁从罔理。’(只杀祸首,赦免胁从的人)吕諲、崔器死守法律条文,不识大体。请陛上仔细考虑。”争论多日,皇上听从李岘意见,把叛官分为六等定罪,重的斩首示众,次一等的赐自尽,再次重杖一百,次三等流放、贬窜。
十二月二十九日,斩达奚珣等十八人于城西南独柳树下,陈希烈等七人赐自尽于大理寺;应受杖者于京兆府门。
皇上想要免张均、张垍死,上皇说:“张均、张垍事奉反贼,都担任重要高官。张均还为安禄山效力,坏了我们家事(可能是指之前张均给安禄山通风报信,事见公元754年记载),罪不可赦!”皇上叩头再拜说:“臣如果没有张说父子,就没有今日(胡三省注:李隆基还是太子时,太平公主嫉恨他,东宫侍从多被收买,大小事情都向太平公主汇报。李隆基的妃子杨氏怀孕,李隆基恐惧,告诉张说说:“当权者不希望我多生儿子,怎么办?”命张说带堕胎药进东宫,李隆基亲自在小房间里煎药,恍恍惚惚好像看见有武士绕着火炉走了三圈,煎了三次,三次锅都打翻了。张说说:“这是天命!”于是停止,杨氏生下李亨。后来李亨当太子,李林甫好几次几乎把李亨斗垮,都靠张均、张垍保护,得以过关)。臣如果不能救活张均、张垍,假使死者有知,有何面目见张说于九泉!”然后俯伏流涕。上皇命左右把皇上扶起来,说:“为了你的缘故,张垍可以流放岭南,张均一定不可活,你不要再救他了!”皇上泣而从命。
安禄山所任命的河南尹张万顷唯独能在贼营中能保护百姓,没有被定罪。
不久,有从贼营中来投降的人,说“唐朝群臣跟从安庆绪在邺城的,听闻广平王赦免陈希烈等,都深自悔恨,恨自己失身贼庭;后来听闻陈希烈等被诛杀,才停止。”皇上非常后悔。
司马光曰:
为人臣者,宣誓就职,就死也不能有二心。陈希烈等或者贵为卿相,或者是皇亲国戚,在和平年代,没有一句话规谏人主过失,拯救社稷之危,只是迎合取悦以窃取富贵;等到四海崩溃,皇帝流亡,他们苟且偷生,顾恋妻子,媚贼称臣,为之效力,这样的事,就是屠夫和酒馆老板,也引以为羞耻,犬马不如。如果还保全他们的性命,恢复他们的官爵,那么阿谀之臣无往而不利了。像颜杲卿、张巡那些人,天下太平的时候被排斥到外方,屈居底层小官;到了乱世呢,又把他们抛弃于孤城,让他们粉身碎骨于敌寇之手。这是善者之不幸,而为恶者之大幸,朝廷待忠义之士如此之薄,而保护奸邪者却如此宽厚吗!至于微贱之臣,巡察街道的小兵,决策他们不能参与,撤退的号令他们也不知道,早上接到皇帝要御驾亲征的诏书,晚上就发现皇帝已经逃走,自己要保护谁都不知道,却责备他们没能扈从,不是太难为人了吗!分六等议刑,已经够可以了,皇上又有何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