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好坏,都要接受,如果不能接受,那就忍受。
我从未去过印尼,但是在新加坡多多少少接触过一些印尼人,尤其是印尼华人。他们出手极其阔绰,甚至达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我的一个朋友买空半个阿迪达斯,并送给我15双鞋;我曾将护照落在另一个印尼华人朋友的豪宅中,找遍16个房间才找到。与他们的接触中,印尼华人的身家与消费水准一次次刷新我的认知。
与我关系最好的一个印尼华裔,Jason Tsang,大我一岁。Jason常年生活在新加坡,是他们大家族公司的一个销售代表,平时会往返于新加坡与中国广东潮汕地区,处理业务事宜。
他亲口告诉我,他们家在全世界有十几个工厂。
当时我天真的问,你们整个家族都在做生意吗?
他轻描淡写的回答说,不是,仅仅只是我们姓曾的父辈亲戚而已。
这是印尼华人给我的第一波冲击,也是那个“千岛国家”给我上的第一课。
在东南亚多国,华人的命运和兴衰荣辱,一直伴随着各个国家政权的更迭,似乎只有华人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他们唯有想尽办法,囤积起任何可以获得的财富,以备不时之需。当他们积攒起一笔可观的财产后,“看不见的手”有意无意出现,让他们破财免灾。长此以往,周期性出现。
东南亚华人大体被分为三种:本地华人、外来华人、打工仔。Jason属于本地华人,优越感最强的土豪级人物;我属于打工仔,被本地华人与移民所鄙夷,也被原住穆斯林所厌恶,处于社交层次最底层。
不过我能理解,中国人无论走到哪里,总要按资排辈个一二三!
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Jason终于和相恋4年的香港女友结婚了。
因为家族极力反对,感情之路磕磕绊绊。在他们那个潮汕大家族中,族长与规矩的威力,大于父母,高于政府。
Jason女友家里只是普通工薪阶级,而她本人的职业是彩妆师。门不当户不对,导致所有族长极力反对,他们更希望Jason找一个印尼本地有钱人家的女儿,借以组成商业联盟。
印尼华人最常用的办法就是结盟,家族与家族,社区与社区,共同抵抗政治上与经济上的多重打击。
“不是政府保护,他们(指印尼土著居民)不是饿死就是穷死了。”另一个华人男生小宏对我说。
“所以有政府保护,他们才有恃无恐起来,是这个意思吗”?我回应到。
在东南亚华人眼里,许多土著居民成了他们眼中的好吃懒做的代表。除了会攫取社会福利之外,还学会巧妙的撩拨“种族”与“宗教”这两大敏感神经,为自己的不劳而获提供正当理由。
小宏对我发牢骚,他的女朋友最近被开除了。因为没有工作,所以无法办理到来新加坡的护照;他们打算在新加坡举行婚礼的想法,就此落空。
“Alina(小宏的女友)被开除是处于无奈。她在一家华人公司上班。但是政府出了一个通告,说Alina的老板涉嫌‘种族歧视’,要求雇佣至少7名爪哇族人。迫于无奈,Alina被解雇。”小宏义愤填膺的向我诉说事情的经过。
我能理解小宏的心情,也能看到未来事态发展的局面。不需要去印度尼西亚实地考察,仅仅在新加坡就时不时碰到莫名其妙的“种族歧视”。
小宏和Jason二人都为印尼华人。Jason出身商业世家,小宏虽不及前者,但也从小衣食无忧,在海外留学多年。二人无一例外决定在新加坡举办婚礼,除了方便,更多的原因是拥有归属感。
新加坡给南洋华人一种回家的感情,是他们共同抱有好感的国家。这点与中国区别很大,东南亚华人从未在心理上对中国大陆产生认同感。
Jason每次从老家回来,都会向我们抱怨,印尼商业落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有钱花不出去,也是有些痛苦的。
“你是不知道那些爪哇族的人,我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形容是好,几乎任何技术性工作,他们一概都无法胜任。”Jason说他一定要找华人摄影师,帮他们婚拍。“所以我拒绝在老家办婚礼,新加坡摄影师就好很多”。
以他为代表的许多华人,对待印尼土著人种,内心充满了不信任感。Jason很自然的流露出那些话语,算是印尼华人中比较客观的评价了。
对于婚后的生活,小宏并不明确,他甚至没有考虑好,是否继续留在新加坡。“我女友他们家是做生意的,就那么一个姑娘。我岳母已经给我下了死命令,姑娘不会跟我走,唯一的选择就是我去他们家”。
小宏对他岳母强势的性格,已经接近于忍无可忍。“我回印尼也就算了,这些外部情况我都能忍,唯独我岳母!她一直在控制她的女儿,甚至插手我们的生活”。
小宏对祖国印尼没有任何好感,他总是感觉一阵压抑的气氛盘旋在头顶。
甚至华人社区延续了几百年的传统,也让小宏抓狂。“上次我回乡祭祖,所有晚辈扛着几尊无比沉重的雕像上山巡游祭拜,我的肩膀都磨破了”。
这并非是他最难以容忍的,小宏所厌恶的是一种陈词滥调的族规和并不真切的同族情感。
另外一个同样厌恶家族的人是Jason,因为结婚被人指指点点了好一阵子。
“经过一些事情后,我觉得自己看开了。他们已经无法伤害我了”。Jason说到。
沉默了一会之后,他话锋一转“其实我们都知道,这不过是在刻意的回避而已,逃避生活永远也无法得到安宁”。
逃避可耻,但有时候真的有用。
德洛丽丝是我为数不多的穆斯林朋友之一。她是土生土长的印度尼西亚原住民,黝黑的皮肤,身材高大,肩膀宽阔。与其它矮小的印尼人相比,德洛丽丝显得五大三粗。
通常情况下,东南亚华人首选来新加坡工作,而穆斯林则选择去马来西亚工作。德洛丽丝恰恰选择来到东南亚唯一一个以华人为主的国家。
许多离家远行的人,似乎都在逃离与寻找些什么。行走了那么远,是为了摆脱怀旧的重负。
德洛丽丝曾石破天惊的喜欢过一个非穆斯林,在印度尼西亚社会,是不可理喻的事情。她为此无休止的纠结与自我否定,在无数日夜里被痛苦煎熬。
所有宗教都在告诉世人,爱是包容,爱是友善。现实情况往往背道而驰,人们因憎恨而结合,一个信仰的成立,势必要想办法消除另一种信仰的影响力。
德洛丽丝所要面对的,远比我想象中艰难。跨越宗教的感情让她从不敢有任何其他想法,结婚更是遥不可及。
与Jason的逃离有些类似,德洛丽丝离开印尼,同样为了避免与家族,甚至整个社区发生冲突。她的父母让他嫁给一个印尼传统穆斯林男子,令她深恶痛绝。
”我并非要和父母斗气,只是我与我的未婚夫相差太多。在他身上,我看到所有印尼人拥有的坏毛病,懒惰、自大、不思进取,永远一副被害者心态,觉得天下所有人都亏欠他,认为中国人不值得信赖“。德洛丽丝无奈的向我诉说这个她根本不爱的包办婚姻。”他如很多印尼人一样,认为中国人抢占了太多商机,怨天尤人。最让我厌恶的,便是他妄想荣华富贵却从不肯付出一点努力“。
消费与赚钱理念的不同,造成印尼土著与华人之间差异越来愈大,尤其在经济与教育上。印尼华人富豪比例极高,即便是一般人家,收入水平也远高于爪哇人种。反观其他种族,不仅经济上不占优势,思维方式与教育理念同样落后于华人,如果刻薄一些表达,就是不思进取。
教育影响经济收入。在华人圈是正向影响,在爪哇人圈是恶性循环。
反观新加坡社会,似乎马来人也在遵循这条道路。不过新加坡社会体制完善,加上“种族”问题过于敏感,让懒惰者拥有无数正当借口。
爱德华的父母是印尼华人典型的写照。我曾租住在爱德华父母的公屋里,环境良好,价格便宜。我一直心存疑惑,在芽龙这样一个旅游区,为何会有如此廉价的租金。
熟悉之后,爱德华告诉我,他父母并不指望房屋租金过活。爱德华父母虽不像Jason家族那样产业巨大,但在中国大陆、新加坡、印尼等地均有产业。
爱德华小我一岁,一直在新加坡找工作,可惜没有碰到合适的。他以往几任对象如同工作一样,也没有合适的。准确的说法,是没有他母亲认为合适的。
拥有一个过于挑剔的母亲,让子女的感情生活波折不断;拥有一个眼光过高的母亲,让子女的工作毫无成就感。爱德华的母亲两者皆是。
她认为自己的儿子优秀无比,女友与工作统统配不上。
爱德华的处境变得尴尬起来。他像是一束被保护过度的爬墙虎,盼望了解更多未知,用自己的触角一点点蔓延到新的领域。她母亲则拿着一把剪刀,剪掉所有蔓延开来的枝条,精心呵护,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也不让他有任何生长壮大。
印尼众多华裔家庭,都存在爱德华那样的问题。可能全世界的华人家庭都或多或少存在类似的问题吧。
文中的四个印度尼西亚人,背后都有着强大的家族干预能力。有人反抗成功,有人暂时逃避。他们所遇到的感情问题,父母都会插手干预,顺便丢下一句“我是为你好”。
2014年风靡世界的小说《无声告白》中,有一句响彻心扉的话:我们终其一生,都要摆脱他人的期待,成为最真实的自己。
这句话,也许中国人更有感触。
我无力反抗整个穆斯林社会,德洛丽丝绝望地说。我所痛恨的不是包裹住我的头巾,而是整个社会对我的强行改造。
爱德华忧伤地说过,你在我身上可以看到深深的无力感,我向往着海阔天空,去舍不得离开家庭的财力。
小宏对我说,我没有什么梦想,我的大脑总是一片空白,一直无法思考。可能是我毫无想法,如同我平庸的生活。
Jason在微信上告诉我,他虽然结婚,但是与整个家族的抗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