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和王安石是同时代的人。就文学影响而言,我们觉得苏轼更牛。可是在宋神宗时期,王安石是宰相哦!苏轼不过是王安石门生,论才学,当时并不及宰相厚重;论官位,他一直在宰相手中被玩转,说贬就贬,说调就调,就在宰相一手掌控下,声名无他一半响当。
苏轼别号东坡,这家伙确实非凡聪明,天资高妙,过目成诵,出口成章。但凡这一类的人,年轻时都会比较张狂,不懂如何低调谦逊,尤其是在一些老资格面前,总会搞出几件肤浅轻薄的事来。
苏东坡拜见丞相时,在其书房候着,见丞相王安石有两句新诗在纸,题是《咏菊》:
西风昨夜过园林,
吹落黄花遍地金。
这东坡一念,立马找茬:黄花不就是菊花?菊花开在深秋其性属火最耐霜,一般焦干枯烂也不落瓣,怎么老师能写成“吹落黄花满地金”呢?他甚是不服,提笔就上两句话:
秋花不比春花落,
说与诗人仔细吟。
如果当日是有朋友圈的话,应该说是丞相发了这两句诗后,被苏东坡第一个评论了,他没点赞,反倒在评论里揶揄丞相说,喂,老师啊,搞错没?菊花不比桃李花,还能落满一地?
丞相就是丞相,看过这厮的点评诗,心里暗骂东坡这个小畜牲不知轻重,但口里并不出声。想当日苏轼就是油嘴滑舌与他斗说鸩是九鸟之合,“鸣鸩在桑,其子七兮”,连娘带爷共九个……这事让丞相好不生厌,将他贬至湖洲刺史三年,如今,又没头没脑地来指出他诗中之错。他这又是找抽了。
这丞相的诗并没有不妥,只是苏轼真的不知黄州菊花开花时会风吹落满地,于是,丞相也不明说什么来回苏东坡的不恭,而是直接贬他去黄州,不为别的,让这小子亲自看看“吹落黄花满地金”的样子!那时黄州正好差个团练副使的差事,丞相居高临下,把苏轼又给贬过去了。
年轻人常常会年轻气盛,心骄气傲。在没有认识到自己的无知时,最容易暴露的一个念头就是:哼,嫉贤妒能,公报私仇……又因社会地位不够,终不敢奈何,不敢明说,只好拿些诗词来借寄。这苏轼当年就是这个不甘不愿的心情来到了黄州。
当然,他去黄州一年后,确实看到了老师诗里“吹落黄花满地金”的景像,那时他心里怎么想呢?除了羞愧还能有什么?换作今日,换作混网络的我们,要么发个说说配个菊花落地图,要么写篇长文,一定要将自己的心情表一表,而且主题就是:老师,我错了,你说得对,果真“吹落黄花满地金”!
资格老的人,总有资格老的缘由。你服不服,事实都摆在那里。前辈说后生可畏,那是对后生的鼓励。活过四十以后,我也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前辈若不指手划脚对你指指点点,你就该万幸了,因为他们有资格指点你,而我们大多数的年轻人,口里说着“请多指教”时,心里早满了一百个不耐烦了。
我佩服丞相王安石“指点”人的手段,不声不响,不言不语,不温不火,给你时间,给你环境,给你亲身经历………各位,你们不觉得东坡先生更可爱吗?他居然没忘记他揶揄老师的事,一年后,看见满地金黄,他能马上与朋友感叹起自己这醜事——他要是忘了如何?他要是记得却故意装糊涂又如何?偏偏他还能坦荡拿出这事,向他的老师谢罪。
所以说,请你到黄州看菊花,请他去的人何等城府,而被请的人,又何等豁达。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若知不对,敢于承认,敢于面对。天底下,也正因为有这两等人存在,常常在我们生活中演绎着各种深刻和精彩。
简友英歌姐曾在文章中说到一件小事,却让我印像深刻。她说她的邻居敲她的门,告知说手上还有点潤滑油,要不要也帮她家的门锁滴几滴,英歌说,好啊,谢谢啊!这位邻居不紧不慢地一边给她的门锁上油,一边说,门锁上了油啊,不会生锈,就算用力去关啊,声音也不会很大……
呵呵,听话听音,英歌姐就明白了原来这邻居是在提醒她关门声小点呢!好一出“请到黄州看菊花”!你不直接表达关门请小声,我这听话的,幸亏也不是低智商啊!若是我这简友稍微愚盹点,他这几滴油不是白滴了?哈哈哈哈哈哈……
天下就是这么奇妙,坐轿的有人,抬轿的也有人。说拐弯话的有人,听得懂拐弯话的也有人。请去黄州看菊花的有人,看得懂这一地金黄的也有人。想叫一种人心悦诚服地服了另一种人,最好的办法,请去黄州看菊花。王安石和苏东坡之间的故事,也会给我们另外一种启示:面对误会,我们该怎么做,误会了别人,又该怎么做。要知道,我们一生中,总在误会和被误会中成长,这些功课一直要伴我们修炼到老。
人与人之间小小的误解可以用诚实的态度、真挚的语言来消除。一件事引起了误解,我们可以用还原事实真相来解决。但是一个人被误解,尤其是深到误解其人格时,我们该做什么?
辨解似乎是毫无作用的。你说我是无赖,我发毒誓说我不是!有用吗?你说我人格有问题,我说没问题,我拿什么来证明我没问题?此时辨解已无力,而且越辨解越显苍白,还是请你去黄州看菊花吧。
王安石不惜等待一年只为解释诗中一个被误解的景像,我们难道不能耐着性子,等待“吹落黄花满地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