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小巷时,坤叔正关门要离开。
他扭头看见我,微笑着说了句:“这么迟才来。”似乎等了我很久一般。他伸手在腰间取出钥匙,打开门,领我走进了鸣石花园。
偌大的花园里只有我和坤叔。阳光透过云层暖暖地照在整个亭台楼阁上,明媚而寂静。我踏着这份宁静,走进历史,聆听它深藏已久的故事。
眼前的这座私家花园,始建于光绪年间,距今有130多年的历史。
它因主人何鸣石先生而得名。何鸣石十二岁开始随父亲到了马来西亚,后继承了父亲的金铺生意,把家族生意做强做大的同时,还增加了绸缎和瓷器等生意。
他的生意经常往返于东南亚各国以及中国之间。当时的人用一句“一船丝绸去,满船白银回”来形容他生意做得好,利润高。
何鸣石先生不但生意做得轻车熟路,风生水起,还长得一表人才,他身材高大,方脸额宽,戴着眼镜,显得温文尔雅,气宇不凡。就是现在所说的“高富帅”。
有了钱的何鸣石先生回到老家,即现在的顺德伦教镇羊额村修建了这座建筑群。它由护院楼,小洋楼,几座生活房屋及花园组成。
花园中式建筑在前,极具岭南特色,用于家庭居住。正厅是何鸣石先生家人活动的场所,遇有喜庆重大家事活动都在此举行。正厅门前有半边亭和两个花池。这个半边亭,除观赏外,亦为专备娱乐的小戏台。
小洋楼在后,楼体极有西方建筑艺术特点,用于日常办公和招呼客人。它是顺德最早引入的西洋建筑。
花园在中西两座楼之间。正面的叠式喷泉水池与拱门相对而立;侧面的巴洛克拱门和后面的思母亭呼应。几棵来自荷兰的玉堂春和广玉阑已成百年古树,长得郁郁葱葱,树干粗壮苍老。
中式房屋里的每套房都有一个圆形水井,供日常生活饮用。这和我以往看的每家只有一个水井的家庭不同。现在坤叔常在井里打水养金鱼,说自来水养不好。
整个建筑群的房间,就数主人房最大。房间的窗户开得不低,如遇危急情况,可取出后窗的活动铁枝向外逃生,设计巧妙,具有很强的防范意识。
何鸣石先生修建这么多的房子,除了有钱花不完外,还因他妻妾成群。九个妻妾,只有两个生有子女,共七女,一儿。如果按每房妻妾分别住一座楼来算,最少也需要九栋楼房。
他的正室太太是顺德清晖园主人,龙氏家族的千金。两个大财团的联姻很好地诠释了强强联手,势均力敌,以及门当户对。
面对九位妻妾,何鸣石先生恐怕很难做到广施恩泽,雨露均沾。我从他们的居住环境可以看出,他更钟爱于自己在马来西亚带回来的四姨太。
四姨太名叫苏慧宽,出自书香门第,性情温和。除长相标致外,还多才多艺,懂英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因弹得一手好琵琶,大家叫她“琵琶女”。
她在内贤惠持家,在外是何鸣石先生的好帮手。两人情投意合,居住在同一座楼房里,只可惜她没能为何鸣石生得一儿半女。
她的徽兰小院充满诗情画意,一楼门有雕花,二楼天台有诗对、壁画、雀鸟。有单独出入的侧门,屋顶装有供水塔,是这里最早用电和使用自来水之地,生活享受超前。可见夫君对她特别宠爱。在她房门两边刻着这样的一幅对联:“入此久时香欲盎,馨香隐者德增华”,就是赞美她的徽兰小院。
1936年,何鸣石先生因病辞世于海外,后由他的儿子何耀文继承父业。解放前夕,全家移居到了马来西亚,只有四姨太不肯离开,坚守在故居。
她孤零零地守着夫君的这份产业,守着他们生活的地方,守着共同拥有的美好回忆,再也没有离开过,直到1970年才合上双眼,享年93岁。
四姨太离开前,曾是政协委员,她给政府捐赠过一个亿的旧人民币(折合现在是几个亿)。她离开后,房屋园地无人打理,许多地方杂草丛生,满目疮痍。有的房屋被先后作过托儿所,医疗所等办公场地,遭受的人为破坏和自然损坏极其严重,
直到何鸣石先生的孙女回来顺德寻根,才把房屋修缮成现在的样子。庞大的建筑群,只剩三座中式楼,一座西式洋房。
现在属于私人产业,政府代管。
坤叔和我在花园里聊了许久,他偶尔眼有泪光,扭头望向远处的凉亭,久久没有说话。仿佛一百多年前的空气凝聚到了现在,让人无法畅快地呼吸。
眼前这位老人,从武装部退休后一直守护在这里,已有十几年光景。他每天清晨来给古树浇水,修剪花基里的小灌木;轻轻抹去落在桌面上的灰尘;还偶尔接待如我这般拜访的客人……这里已然是他另一个家。
烈日里,我抬头仰望时间力量在大地留下的痕迹,被岁月车轮碾过的鸣石花园,它宛如一位曾经叱咤风云,历经沧桑的老人,安详地隐居在这里,交给世间一脸的慈祥美。
我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告别,怕惊扰了它的幽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