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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苍狗风儿轻曼,河边柳絮飞扬,草木丛生。阳城郊县阮家独栋小楼在操办白事。
大院里搭设了灵堂,堂内人影攒动热气腾腾,大堂中央,二女儿阮钰淇身着麻衣,袖口双膝压着蒲团,一双凤眼哭得红肿,眼皮略微松弛耷拉盖住了短促的眼睫毛,眉峰高挑,眼尾三道纹路直插鬓角,嘴巴唇纹干裂,双耳圆润白皙高过眉际,两肩微微颤颤,在隐忍哽咽抽泣,哐哐哐连续磕头,长跪不起。儿子阮彬跪在同一侧对着棺椁磕头。
两名西装革履的男子面色肃穆走进了灵堂,一个男子塞给喊丧先生一张纸条,喊丧先生看罢,立马来了精神,扯着嗓子喊道:”贵宾庆元西北公司总经理刘源进献花圈,高山低头,河水让流,愿阮老泉下永安,永垂不朽。“
“又是庆元的,这都是第五波了吧?”一旁披着麻衣的大姐嘀咕着,面容与阮钰淇有几分相似,她推了推身旁的大肚腩男子,“你去跟二妹说一声。”
“嗯呢。”大肚腩中年男子赶紧猫腰上前,在阮钰淇耳边小声说着什么,男子的后背像开水煮过的青虾高高拱起,而双腿却像被电焊住一般,僵硬地立着,离女子数尺之远,姿势怪异。“钰琪,集团那边又来人了,还是你去照应吧,我们和你三姐夫两个粗糙老爷们不懂那些礼数,别怠慢了领导们。“
”嗯,可以。“阮钰琪点了点头,起身整理了一下头发,用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刘源眼睛直直盯着阮钰淇,看到她起身,赶紧伸出手,不料,阮钰淇梗着脖子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内室,站在角落的黑色西装女秘书见状,立刻快步跟上,手脚麻利儿地弯腰取到一双黑色中跟牛皮皮鞋,蹲下腰要给阮钰淇套在脚上,阮钰淇抬手阻止了她,穿好黑色牛皮鞋,阮钰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提起精神挺直腰板走到刘源跟前。
“刘总,您好,今天家中琐事多,怠慢之处还请您见谅啊。“阮钰淇向来访者伸出了手。刘源连忙伸出双手紧握住阮钰淇的右手,“阮总,令尊德高望重,培养了这么优秀的您,算是我们公司的老元勋,您节哀顺变,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我们西北公司永远是阮家的后勤部。”
“谢谢刘总。”阮钰淇眼角泛红有些哽咽。
刘源接着解释:“这么大的事儿,我昨晚上刚从沙特回来,才知道办公室主任章子东这家伙刻意隐瞒了这条重要消息,所以才来晚了,回头我们内部整顿。”
一旁的助理神色慌张,急忙拽了拽刘源的胳膊,“咳咳,刘总,嘘~刘总慎言,章子东是阮总的前夫。”刘源黑油发亮的脸抖了一下,面露囧色。
果然是小门户,刘源这胸襟确实差了一些。阮钰淇眼睛闪过一记冷光,浓郁。她扯了扯嘴角,主动给刘源递了一个台阶,“刘总见谅,是我嘱咐老章不声张的,您可别介意啊。”仍旧不动声色说道:“感谢刘总一直以来的照顾,承蒙您提携,我阮钰淇才有机会走到今天。”
说实话,阮钰淇有点不耐烦了,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脚上黑光锃亮的皮鞋似乎也想逃离这场后半程敷衍的谈话,鞋头上清冷的阳光也在挣扎,努力朝向出口的方向。
章子东是她绕不过去的心结。十五年前,阮钰淇刚大学毕业入职西北公司,好不容易走出乡村,在宁城谋了这份工作,她厌倦了老家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她想要留在宁城,于是,从报到第一天开始,她就开始暗自较劲,想给所有人留下好印象,想尽一切办法留在宁城。每天第一个到,最后一个离场。终于有一天,人力资源的大姐拽着问她有没有男朋友。
一周后,大姐邀请阮钰淇到家中吃饭,入门前,阮钰淇站在门外悄悄地掏出口袋里的纸巾,弯腰蹲下把左右脚上的鞋面挨个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她一直记得父亲说过,鞋面就是人的底面儿,鞋子整洁人才有面儿。整理完毕,她起身敲门,突然身后响起脚步声,一回头,她看到了一名年轻男子,一米八左右身段,椭圆脸,下唇厚实,鼻若悬胆,皮肤白皙细腻,眉毛清淡似晴空万里不着痕迹。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力资源大姐就开门将他们迎进了门。
饭桌上,阮钰淇第一次见到大姐的侄子章子东。一想到被初次见面的章子东撞见自己尴尬的一幕,阮钰淇臊红了脸。大姐打趣说,钰淇腼腆,让章子东主动些。章子东是公司大院长大的,小时候有些顽劣,成绩不大好,最后拿了个职高学历,靠父母关系进了公司做了一名电焊操作工。起初,阮钰淇没考虑太多,只想着能落户在宁城,这么好的机会降临了,她自然不会放过,于是就半推半就地与章子东交往。
而章子东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用心打理鞋面儿的女子,他觉得很新奇,于是对阮钰淇也产生了兴趣。你来我往朝朝暮暮,两人按部就班地领证结婚,日子平淡,婚后每一天章子东的鞋面儿都被阮钰淇打理得油光锃亮,人人都夸章家娶了贤妻。
儿子乐乐出生后,章子东还困在电焊岗位没有变化,薪资没见长,每晚都跟约着一堆朋友出去喝酒K歌,肚子上的赘肉倒是渐长。而阮钰淇是一名造价员,每天沉浸在繁杂的种类和多如牛毛的数据之中,经常带着工作回家加班,她工作认真负责,预算驾轻就熟,为了参投国外工程,她自学英语和国际商务。最后由她经手的标书大多数都十拿九稳,没到三年就得到了分公司经理的赏识,被提拔为部门副经理。分公司经理称她是商务部的定海神针。
每天加班回到家,阮钰淇还要给孩子做饭,收拾卫生清洗衣物,夜间还要盯孩子作业。而章子东回家进门就倒头窝在沙发上,俨然一颗只等着被投喂的巨型土豆,只有吃饭的时候才会挪挪腚儿。阮钰淇习以为常,即便每天忙得焦头烂额,他们一家子的鞋面儿依然光亮如新。
直至有一天,一个妩媚的粉面女子敲开了阮钰淇的办公室门,一小时后,女子摸着腹部,扭着妖娆的步伐扬长而去。身后的阮钰淇面如猪肝色。
当晚,阮钰淇质问章子东为什么有了外心,章子东本就被外室搅得心烦意乱,又被阮钰淇连连拷问,恼羞成怒,将家里的东西砸了个遍。阮钰淇抱着乐乐任眼泪漫过,躲在卫生间不敢吱声,第二天清晨,她顶着红肿的眼睛蹲在门口照常擦鞋子,打鞋油。章子东顶着一头乱发急红了眼,对着阮钰淇狠狠地踹了一脚,“你他妈装什么装,还在这装圣母粉饰太平呢。”阮钰淇跌倒在鞋柜上,嘭的一声,她额头血水四溅,章子东这一脚踹断了阮钰淇四根肋骨,也踹断了她最后的体面。
儿子乐乐吓得惊声尖叫,用座机打了急救电话,医生不忍她的伤情,在急诊室拨打110报了警。当天章子东被拘留了,第二天就被他父母托人保释出来了。
第三天,西北公司生活小区传遍了,都在说章子东出柜ktv公主,让人怀孕,还打了媳妇儿和儿子。
出院后,她拿出了离婚协议,给章子东说今后老死不相往来。办理好离婚手续,阮钰淇向西北公司提交了辞呈,带着儿子乐乐头也不回离开了宁城,给乐乐办了转学,改名为阮彬,阮彬在老家生活了两年,由姥姥姥爷照看。
而阮钰淇自己则四处投放简历,由于她工作经验丰富,业绩优良,很快就被一家世界五百强公司录用,她入职后,业务战斗力爆棚,四年后被集团任命为海湾区域公司总经理。她把乐乐和父母都接到申城定居了,日子越过越红火,鞋面儿也越来越光洁闪亮。
她在业内名声四起,想通过她承揽工程的人越来越多,老东家庆元公司也不例外,庆元旗下的分公司西北公司更是趋之若鹜,都想挣个友情分。
大院里又响起了唢呐声,是刮风了吧,灵棚里风呼呼作响。阮钰淇皱了皱眉头,她向秘书示意,吩咐说:今天来随份子的所有相关公司名单和金额都记清楚,务必在一周内清算退回。小助理面色凝重,频频点头,“好的,阮总,一定如期完成任务。”
嘱咐完,她重新跪在父亲的棺椁前,父亲面容舒展祥和。父亲确诊癌症后,就要求回到老家,阮钰淇出资聘用两个姐姐姐夫照料父亲,一到周末她就驱车赶回老家伺候父亲,父亲在弥留之际,拍着她的手背说,“淇儿,为父跟着你也享了福,你也做到了,鞋面儿如底面儿,人心儿敞亮问心无愧。”
磕了几个头,阮钰淇胸口松快了些,像是卸下了万斤重石。
她抬头看看天,风儿吹散了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