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2.
文粮是陈大伯一家七个儿女中的老五,一出生就显得特别的娇嫩,加之那些年缺粮食,家人还时常饿肚子,读完小学的父亲五大三粗的,看着白里透着粉嫩的那一小团新生命,本想给他取名叫“文良”,好歹名字里面要带一个“文”字,希望他有文才,还千万不要迂腐,但是转念一想,吃得起饭比什么都重要,就改为了“文粮”。文粮的母亲是个白生生的妇人,不会下地干活,就在家带孩子,也不识字,但知道督促孩子读书,看着孩子起劲读书的样子,她就会在旁边禁不住乐呵。文粮自打一出生就与几个孩子不一样,其他几个男孩子要么能挑担子、干地里的活,要么会爬树,去秧母田捉泥鳅。其他男孩子的调皮捣蛋一出是一出,只有他像个女孩子文文弱弱的。他最怕的是那位大了他十五岁的大姐,平常回家总会大声跟他说一句:“蚊子,你给我大声点!”。
文粮长到十多岁读书的年龄了,人们更是发现这孩子就只能是个做书生的料。放在农村,他不会挑担子,不会下田插秧、割麦、打谷子,那就真正成了“百无一用”。
但文粮这名字起得不错,很符合他的模样和性格,在一些事情上,他自小就会讲道理论是非,比如三娘的灰房多了一根柱子,有一次兄弟几个起了争执打起架来,他打不过堂弟,就将三娘家灰房那根斜着的柱子搬去仍掉了,三娘找他问的时候,他红着脸解释这根柱子本就多余,“三点就能够确定一个面”,所以将它拿掉;邻居家要多占用公共的通道,他翻出来国家法律跟大人讲道理,说“在我们国家,土地是属于国家所有或者集体所有,我们大家都只有使用权,这几家人出入的通道属于大家共同使用,不得侵占”;有一天放学,南边林盘里面村民家的狗挣脱了脖套跑出来追着他狂叫,他一边跑一边叫嚷:你这个狗仗人势的家伙!但就是不知道捡起路边的树枝或者石头保护自己,最后被狗咬伤了小腿,还被狗主人凶巴巴反问:你这个娃娃,啥狗仗人势!狗咬你活该!
他的皮肤承继了母亲的白,模样像个女孩子,5岁前,他母亲干脆就给他扎一对羊角辫。
但“书生”的绰号,却是由大姐给叫响的。即便如今他回家,弟弟妹妹还会开着玩笑说:蚊子又来了,蚊子不要咬我啦!
大姐活泼开朗,也大胆敢为,从小就知道跑去田间地头干活,抢公分争第一,婶娘田埂上的嫩豌豆,总是先去采摘尝个鲜,还把婶娘逗得乐呵呵的。后来因为表现出众被推荐去读了中专,毕业后就当上了小学老师,可谓才貌俱佳,工作也顺风顺水。但凡她一回林盘,远远的就能够听到她的歌声,大家都喜欢,说她那金嗓子不亚于李谷一,模样姣好,同时又是个喜欢打扮的姑娘,不打扮得精致、利落、漂亮绝不出门,出门走路,一定是细细的高跟鞋,一路婀娜。大姐一回家,别的孩子都是前拥后簇,喜欢、讨好的不行。
而“文粮”则是反的,大姐回来,他往往一个人躲到屋里,要么在看书做作业,要么就是摆弄从别人家那里得来的坏掉的收音机,在他眼中鸡鸭是臭的、泥巴路是烂的、家里是穷的、弟妹们是顽劣的,傍晚鸡鸭回笼时分他常常还在看书写作业,若是鸡鸭鹅兴奋的叫起来,必会看见他拿起扫帚撵得它们乱窜。在林盘边的青竹上,常常刻着他新读到的唐诗,有一颗青竹刻着那么两行“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字迹清俊,陈大伯虽嘴上责骂文良,却也一直不舍得砍去,直到几年后那颗竹做了椅子,那行字迹还依稀可辨。
大姐看他喜欢读书,心中窃喜,认定弟弟就是个做书生的料,料定家里若再出个大学生非他莫属了。直到出嫁后,她还不时接济这个弟弟,但是“文粮”对她始终敬而远之的态度,久了大姐也会来点情绪,就常常说:真是个书生!一点家常话都不会说,声音还嗡嗡的,就像个蚊子。大姐本意是想刺激一下,让弟弟开始养成大声说话的习惯,即便是书生也要大声说话才免得遭人欺负,才“吃得开”。但是从那以后,大人小孩都认定“文粮”就是这个家里面的“书生”,却习惯于叫他“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