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个矫情的人,却写出这么一个矫情的题目。
你们以为什么?在外游荡快三年的游子,听到这句话竟不感到脸红。今天又听见他对我这样说,我就这样静静地望着他,而他却没法再看见我了。
他的眼睛已经快瞎了。他已经看不见我了。我从他身边走来走去,只有靠近他时他才会因为遮住了光而微微有所反应。他不再看着我,即使我就坐在他的身边,他也只是凝视着远方。而那远方透不过这个屋子,穿不过这几平米——他已经无能力去辨别什么叫距离,什么叫方向,什么叫我还在他的身边。
和他说话的我说得很大声,只有这样他才能知道我在哪然后,把头转向我,目光呆呆的,充满着渴望与悲伤。我还在外面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他的身体,担心他因为看不见而失足,担心他因为听不见而被别人斥训,担心他因为家人不在身边而感到孤独。我能做的就是在打电话的时候多听他与我文不对题的对话,我说什么他几乎无法回答,因为他听不见那小小电话里的我的矫揉造作。我脸红地用土土的家乡话和他用最大声交流着,他在那边报平安,而稍微有点良心的我在这边才稍稍有点安心。现在我回来了,也呆呆地坐在桌子边和他吃着午饭。时光似乎回到了十几年前,那时我也是这样,只不过那时的我的哼哼唧唧,他全都能听见。
慢慢吃,宝宝!那是今天中午我听到的他对我说的话,我像被雷劈中一样完全杵在那里。他不是听不见了吗?他不是看不见了吗?可是他为什么还能知道我吃的很急促?我看向他的视线,呆滞而无神。我不知那暗淡的目光是如何穿透空气这巨大的障碍的。可笑的是我并没有吃的很快,我只是很饿,我只是多捡了几口菜放进了嘴里。或许是我的手臂挥舞着光线使他知道了我在吃饭,或许他就这样认为我吃的很快。今年九十二岁的他竟然还有闲心管我这些,一辈子的时光难道还不够吗?真不知还有什么是他不操心的!他似乎很开心,也吃的很慢很慢,可也只吃了几口咸菜,对比我碗里的是一只吃了一半的鸡腿。奶奶亲自下厨的这鸡腿真好吃,爷爷他是吃不到了。不愿吃也不敢吃!他只能慢慢地咀嚼着他所能嚼的动的咸菜就着那软的过分的米饭,吃的很开心。他喊了我宝宝!我不允许任何人以这样婴幼儿化地称呼我,即使是他。不过,我忍住了,毕竟他也听不见我说的什么,随他吧。那么一个皱纹刻在骨子里的老人,我能做的只是体谅他的这种关心。
我疯狂地扒着饭,只感觉眼角的风很大,吹得我很是受不了。我好久没有这么长久地注视着一个人,即使那是我最亲的亲人。他坐在那个木制椅子上,老位子,靠着墙,没有人和他抢。他不知桌上的菜具体在哪,老是问我“这是什么?”我说,是鸡!他哦的一声,就继续地吃那没人和他抢的咸菜。我没去问他怎么不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去问。我很慷慨地捡了鸡头递给了他,他说过,他喜欢这个!很巧的是,我不喜欢。饭桌上几乎都是我的声音,他也只是听,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每次回来的气氛都是这样,我渐渐地习惯了爷爷的饭桌不语,又或许是他想说的都被我说了吧。只是偶尔,就像今天这样,在我吃的很快的时候来提醒我一下,也就足够了。
记得我小的时候,每次吃饭的时候,他就叫我把碗里的饭给舔干净了,那时我还小,没问为什么。如今长大了,看见他手中什么都没有的碗我才知道原因。我坚持了这个习惯十几年,而他却坚持了几十年,或许他经历了过去的贫穷饥饿所以一切都理所应当,或许他也只是个特爱孙子的好爷爷。风烛残年的他,不知何时会倒下,我好想紧紧拉住时间让他不要走,我好怕在某一天里我会听见一个让我崩溃的消息,虽然我知道那一天始终会来,虽然我无能为力让他的生命延续......
时间如慢性毒药,我们都在服用。谁先倒下,都是命中注定的。
他走了这么多年却走不出这个噩梦,那梦魇的尽头或许也是生命的尽头。
又多希望这真是个梦,醒来后——我还小,他还年轻......
时间都去哪儿了?
时间...时间...慢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