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儿渐浓了,洢诚邀我去他大哥家认认门。我没有做好见他家人的心理准备,百般推脱,可他很有韧性,不温不火,招数迭出,逼得我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妥协,乖乖就范。
忐忑不安地进了大哥家门,我看到一男子正在晾衣服,洢介绍说:“这是我大哥。”我惊讶得嘴巴张得大大的,半天合不拢,原来男人也可以做家务的,而且做家务的男人更有魅力。在我不到二十岁的人生认知中,男人是主外的,他们回到家里就像皇帝,颐指气使,大声地吆喝自己的老婆:倒茶来,拿酒来,盛饭来,拿换洗衣服来,倒洗脚水来……至少我周围的男人基本上就是这样,比如我叔叔。在大哥身上,我第一次了解了不一样的男人。当时大哥大约三十六七岁,身材颀长,举止斯文,特别儒雅。他说话秀秀气气的,全然不同于高门大嗓的粗鲁男人。
结婚后听婆婆说,大哥曾经考上了清华大学,因为外公家成份不好,政审没有通过,名额被人顶替了。大哥的清华梦破灭了,我想这是大哥一辈子的遗憾吧,婆婆每每说起这事也总是愤愤不平,耿耿于怀。后来那个耍手段断送大哥前程的人得急症死了,婆婆说那是老天爷在惩罚他。可清华的门还能为大哥敞开吗?
本应是清华才子,却屈居农村,与祖辈们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哥默默地承受着心里的创痛,把自己变成了一介农夫,一个儒雅的书生气质的农夫。他上工的时候换上专门的劳动服,同样在田间劳作,别人满脸满身都是泥,他的衣服却纤尘不染,他还是那个清清爽爽的英俊书生。收工后,他把劳动服脱下来,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架上,然后洗澡,换上干净衣服。年轻的大哥走在村里,就是一道风景。村里人说:周家大公子不是干农活的人,他迟早要跳出农门的。
果然,一年以后,村里让大哥去当老师,大哥的满腹才华有了用武之地,他满心欢喜,干干净净的上衣口袋里总插着钢笔,在三尺讲台上谱写青春的华章。
后来,大哥调到信用社工作,一干就是三十年,把个农村信用社搞得红红火火,风生水起。
大哥做事特别严谨。2014年为公公婆婆立碑修墓,他亲自操刀改碑文,不容许有一点点的瑕疵,显示出他深厚的文化功底,让我们刮目相看。
大哥很重亲情,对待弟弟、弟媳从不疾言厉色,说话时脸上总带着温和的笑容。到他家吃饭,他总要给我们夹菜。他最喜欢给晓姐夹肉,尤其是扣肉。知道我比较挑食,就给我夹瘦肉和鸡肉。饭桌上,大哥的筷子动得最勤,菜却总夹往别人碗里,自己吃得很少。
每到节假日,大哥总会问:榕儿回来了吗?杰胡子回来了吗?周艳辉回来了吗?见到侄儿侄女回来,他心里就特别高兴,亲切地与侄儿侄女们谈前途理想。
2007年我们买房子的时候,大哥买了晨丰园A栋301,他希望我们两家能比邻而居,就为我们选了302。他是正月搬的新家,我们新房的装修因装修师傅接的业务多,进展很慢,他经常催我们早点搬家,还亲自为我们选定搬家日期,五一节呀,端午节呀……后来,我们的窗帘还没做好就搬家了。大哥这下可高兴了,有事没事总喜欢过来坐坐。
大哥总喜欢调侃我,每次见到我都笑模笑样地喊我教授,让我怪难为情的,多次抗议无果,他依然我行我素,乐此不疲,只能任由他去。
慈祥善良的大哥,历经生活的坎坷,在该享受生活的时候罹患重疾。如果能换得大哥健康长寿,我愿意预支我寿命的十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