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盖长滩的是一片以海滨木槿为主的防风林,如若砍掉这片防风林,长滩的宽度可以多出五分之一,也正因为不可能会砍掉防风林,所以我可以坐在凉感十足的海滩上,顶着树荫,吹着秋的海风,放眼清朗的海天相接,悠然地,补渔网。
在我的身旁,如花躺在吊床里轻轻地摇荡,微微合上的双眼还带着笑意,手里揉着第一朵掉落在她身上的木槿花,她的肩侧还有第二朵,吊床下的海滩也有零星几朵,海边的秋,落花似乎比落叶还要多些。
光影掠过如花的脸,睫毛轻轻地随之而动:木头人的小脾气比我初见大个子的时候要自然,你真的打算就这样把她托付给我,真的没有更好的归宿?
我手上的梭子在破烂的网眼里穿梭:自从我觉醒了穿越的能力,我便开始不说假话了,感觉任何的谎言都是裸泳,当潮水退去,穿越而来的人会看得一清二楚,至于木头人的归宿,我真的觉得你很合适。
果然是人各有治,觉醒了穿越的能力倒把你这个大骗子治服帖了,好吧,我给木头人找个石头人,就像你为大个子找到了我,如花笑。
我也笑:石头人,木头人,CP感会不会太强了。
那没事,我本来也不叫如花。
大个子和你,不是我的本意。
如花突然冷笑:至少,大个子便是某个不为人知的女人托付给你的,还取名叫大胡子呢,一定是一个有趣的女人。
我依然笑:好吧,我又欠你一个……
不用,这些年来,我用这个你始终不肯揭开的谎言拿捏了你不少牺牲,我觉得有些过了,从现在开始,我再提起那个女人,你不用欠我什么,话说回来,当年,你真的是谎话连篇,磨掉了我多少赤诚,如花淡淡地说。
我放慢了手上的动作,看着如花安静的睡脸:人在学会表达的同时,也学会了欺骗,当年我只知道顺势而为,顺着人性,做了不少出格的事,不懂得人之所以为人,是要有坚守的。
扯这些歪理做什么,你不过是想安度晚年罢了,可是在我看来,你干的那些害人害己的事,自有公论,你再怎么自我解释,都是徒劳,如花面色不变。
我笑:总该是要解释一下。
谁说不要呢,谁让你一腔热血想要做超人?最终还是得为这种虚荣付出代价,坏事做得挺多,好事也做了不少,把自己搞得这么矛盾,活该。
我认认真真地说:无论是谎言还是戏言,我都是明明白白的好吧。
如花的笑意又上了脸,忍了一下下,最后干脆张开眼睛,笑出声来:所以说你专精撒谎,所谓明明白白的谎言戏言,那叫阳谋,叫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我依然在狡辩:或许这个世界本来就乱七八糟,而我不过选择了一本正经去解说这种乱七八糟而已。
如花舒了一口气,接着在吊床里伸了个懒腰:好像我们说过类似的话题。
我说嗯。
如花叹道: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你我出走大半生,再度重相逢时,竟还是旧事重谈。
我笑:人老了总是念旧的嘛。
为什么我却想要更有趣的事呢?
因为你,没老。
我只是不显老,我们年纪相当,前尘我们知道的一样多,后世也没多少个发展方向,不是么?
你我之间差的是心态吧,你这不老之躯里的活力不可能让你老了心态。
这么说,你这老心态是因为身体的老迈?
我想是的,如果身体始终给我提供那股骚动,我肯定像你一样对有趣的事保持敏感。
你对钱小姐和赵先生的事不也很敏感么?
我笑:那是木头人的敏感。
如花从吊床里坐了起来,隔着栅栏望向庭院凉亭里的赵先生:噢,原来如此,是木头人对钱小姐感兴趣,所以,让钱小姐感兴趣的赵先生也必须要有些特别的故事,所以,待会赵先生从凉亭里来到我们身边时,你会借口离开。
我随着如花看了一眼庭院,便继续低头补渔网:嗯,我还要为大家的晚饭做一个猪肚鸡,早上海钓上来的墨鱼和各类海鱼也要费时间处理,这算是不算借口的借口吧。
剧本呢?如花转头看我。
我笑:随意发挥吧,我的《木头人》没有大纲,再说了,我不是把木头人托付给了你么?
如花皱皱眉:这倒也是。
说完,如花又躺回了吊床,在轻轻摇曳的吊床里两眼静静地看着遮挡苍穹的叶丛:这些年来,我在婚姻里辗转多次,故事挺多,真心却很少。
我笑:木头人自有判断,多骗骗她反而会更好,再说,真心话都交代完了,那不是衣果聊么?对谁都不好。
如花也笑:当年我的一片赤诚就被你这衣果聊打得一文不值。
说明你当时不够赤诚。
是啊,真正的赤诚能坦然接受所有的回应,我的赤并没有裸的觉悟。
这时,赵先生从庭院里拐进我们所在的树荫:哇,树荫下好凉快,凉亭里反倒觉得有些闷热了。
如花笑:来这里,从这里可以看到他们赶海的身影。
赵先生颔首走向树影的边沿,侧对着如花,盘腿坐下,望向潮水退出一片滩涂泽镜的大海:这边的海跟很多地方都不一样。
我笑:嗯,这里是少有的鱼腹地形。
赵先生回笑:是啊,据说鱼腹地是浅海海鲜的天堂。
如花也笑:可惜你脚伤了,不能去体验一番。
赵先生微微笑:嗯,全国有名的沿海城市我都游历过,从东北到西南,鱼腹地形也见过,但因为工业污染,赶海时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多的浅海海鲜。
我问:要么我点开木头人的全息实时通讯?
赵先生一口拒绝:不了,远看其实也挺好,有机会下次再来体验更好。
在赵先生看来,他是有机会的,而在我看来,他是有机会再来,但是和钱小姐一起再来的机会,却是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