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班新学期第一次作文批阅手记
李太白初自蜀至京师，舍于逆旅。贺监知章闻其名，首访之。既奇其姿，复请所为文。出《蜀道难》以示之。读未竟，称叹者数四，号为“谪仙”，解金龟换酒，与倾尽醉。期不间日，由是称誉光赫。
——（唐）孟启《本事诗》
如果给你这样一则材料，来篇应试作文，你会写成什么样儿？不容易吧？
十四班的孩子每天作业真不算少。上星期有两门主课考了一家伙。晚上你去教室，各科要求和作业，课代表写满一黑板。这些作业，不到午夜完不成。唉，你呀你，就算早晨第一节课语文课上小睡一会儿，也还是觉得瞌睡。所以有时候我也就闭一只眼——要是我，也睡了，还扯呼。谁叫霍老师跟咱们讨论的李白长长短短的句子里边的疯劲儿，跟试卷题目没关系呢？
在这情形下，孙小雅还是引了李白的诗歌当自己的“题记”：“昔好杯中物，翻为松下尘。金龟换酒处，却忆泪沾巾。”这样的诗，我当学生的时候一碰就心跳，可现在，居然不能肯定是不是李白所作，就叫孙小雅说说看。她大大方方用了太白的句子，放在文章开头，真好看。真有气象。要是高考她还这么干，那就太棒了。
在这一黑板题目笼罩下，陈星宇还想得起来刚教给他们念的白乐天《琵琶行》里有一句提到了唐朝的跳舞美女“秋娘”：“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就开始想象了：大唐长安街市上，一个秋娘在小酒馆里目睹了谪仙人李太白跟四明狂客贺知章相聚的一幕。这个秋娘，还暗自爱上了自由自在、不拘形迹的伟大诗人呢。陈星宇，有你的，敢想象，才有语言创造。
在这些黑板题目里边，也有我的课代表丁皇宇写上去的语文作业。我也是心狠手辣的：写小短文，分析一两个句子，做完某某页到某某页，不然……。虽然没几个孩子真怕我。可丁皇宇写完要求，拍拍手上粉笔灰，就去胡思乱想怎么写出李白跟贺知章的那一面之缘。然后，酒泉中学的少女，变成了多情善感的灯下写信文士贺知章，深情回忆着他们那次载入孟启《本事诗》的伟大见面。要知道，这本书里，还有那美丽的红叶题诗、种桃道士、破镜重圆的故事呐。能这样用一封信写写孟启的故事，这个大唐才子知道了，一定会说：甘肃省酒泉中学，还是有点意思的地方……
在这些作业中间，有殷娇豪气的句子：“方离蜀道之逶迤峥嵘，又一脚踏进盛世长安的繁荣，叫卖声此起彼伏，迷乱了李白的目光……”于是诗仙大叫一声：“大唐，长安，我李太白来了！”讲评那天晚上，这个大叫念起来分外激荡我心：各位，你们该对酒泉中学宣告一声：酒中，我来了！将来考到北京的大学，一定要记得这样喊几句：北京，我来了。北京从北京猿人那会儿到现在四五十万年了，从紫禁城开始修建到现在也六七百年了，可那都是没有你的北京。一旦你抵达，北京就是一个全新的北京，有你的北京，开天辟地。
我还喜欢马晓艳的发挥：“贺知章二话没说，就解下腰间的小金龟吩咐我去换酒。”你注意了没？马晓艳用了第一人称来讲故事——“我”。“我”是谁？是长安街头小酒馆的小二，他居然有幸亲自服侍两大诗人纵酒饮食，一掷千金。小二，你比哈里曼大叔有幸！如果可能，我愿意围上你的围裙，去给李白倒一回酒，围着那两个天才团团转。马晓艳，那个店小伙计，就是你自己吧？大唐，诗家雅聚，英才盛会，虽不能至，用笔即可抵达。语言是我们跟李白相会的后花园，对吗？
看出来了吧，少年们，怎样用材料写应试文章呢？——首先把自己放进去，把自己放逐到大唐，用你的自由文辞，用你的一支笔。或者，把自己放逐到哥伦布的帆船上，放逐到鲁滨逊的荒岛，阿姆斯特朗的月球表面，王维吟唱的灞桥柳梢，曹雪芹的大观园里。没什么不可以，语言有这个魔力。你也许是一天学习十三四个小时的高中生，你也许脊上背着好多人的期望，你也许每一天都没有自己，你也许刚刚被期中考试的第五十六名名次打了一拳，压了个坐鼓墩，但是，谁都没有权力抢走你手里那支自由的笔杆儿，它是你的圣诞夜扫帚把儿，可以骑着遨游八极。它是你的张翼德丈八长矛，足够用来给自己捅一眼透出灿灿星光的天窗。它是你的金箍棒，晃一晃，神奇万变，召唤所有的词语来为我所用，打败苍白，击溃乏味，占领趣味满满的新大陆，搭建一间我自己的童话小屋，对不对？
因此，我要说，写高考材料作文的你们，不要被那道题目给吓住了。那题目里的材料属于你们。它是你们起飞的平台而不是令你们折戟沉沙的一道模拟题。你也许没有机会像几年前霍老师班的学生一样去讨赖河畔捡垃圾做环保，然后增加写作素材。你困居校园，写不出高考专家们要求的丰富的火热的社会生活。你也许害怕自己偏题跑题。你祈祷能把平日里见的满分作文套路搬到考场上。可是，别忘了今天你们写的这篇练笔。别因为别的作业一大堆就写两段应付霍老师——你应付的是一段不得不完成作业的时光。应付也是写，创造也是写，你要哪一个？创造自己的故事的时候，你完成了作业，又开掘了一个全新的自己，对吧？这是其一。
其二，咱们没有“生活”。全中国的高中生都没有生活，只有试卷，对不对？所以应试作文要欺负你——没有也要挤出来。别挤。你没有那么干瘪。看见我们班孙小雅的文章了吗？引用几句李白的诗歌，光彩是你的！从幼儿园到今天，咱们背了那么多诗词曲赋，别光坐在电视前，跟着一群没出息的大人，赞叹董卿妙语连珠出口成章，董卿不就是背了几首诗嘛？人家多么会用咱们唐朝爷爷们的才华来装点自己！你应该对自己说：这个，我也能。
其三，看见了吧，贺知章欣赏四川好小伙子李白，解下腰间金龟换酒，他们几个可都没有好好发挥呀。这就给你施展的余地了——“贺知章一掀长髯，白发飘飘，一把拽下腰间那个金光灿灿的小金龟。那是贺家的祖传之物，铸造精良，纯二十四K的。李白一见，细眼圆睁，大叫：使不得，大人！贺知章哈哈一笑，笑声在长安城里回荡：今日老夫得见仙人下凡，平生快事，咱爷儿两来个不醉不归！”请问，谁能挡着你这么发挥？尽情想象吧，比天空更广阔的，是人的心灵。
其四，少年们，看看同学侯沣辰，他可是实实在在用李白的妙句和贺知章的赞叹构成了他文章的吟诵交响。咱们学了《蜀道难》，又讨论了太白的诗句，琢磨良久，霍老师工夫白下了吗？这些，连同你们读的孟启的小故事，都是你的“材料”啊。贺知章“称叹者数回”，称叹什么呢？不就是霍老师上课称叹过的那些吗？干嘛不驱使它们来装填你的文章呢？咱们高中课本，小学课本，那么多那么多的好文章，为何不出现在你的考场作文里边？是的，你没有“生活”，可你有这一本本的书，你有自己跟着老师批注过的课文，你有《老人与海》，你有《观沧海》，你有《曹冲称象》，你有鲁迅的祥林嫂站在纸上向你追问“有没有地狱”，你有“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的意境供你画画。只要一节节语文课上你细细品赏揣摩了，不愁没有一等一的好素材。有的你写——改写，评论，生发，引用。你还有数理化那么多定理公式，还没有好好思索阐发一下里边的人生哲理。物理课本上牛顿告诉你作用力和反作用力，你肯定会明白：我们在应试试卷上发的这么多的力量，一定会有反作用力的，不信咱们慢慢儿去验证。
我是说，少年，今天的材料作文，该好好创造一番的——想象，虚构，设计，创造。书生生活也是生活。有什么写什么。别去挤感恩故事，别去掩盖你的厌倦和少年特有的冷漠。别害怕你的叛逆。有感动别人的事情固然好，没了也别硬憋。想想你已经拥有的。想想你下过工夫的书本。不要荒了自己的田地，去羡慕别人头顶的雾霾。咱们手里有一卷课本，只要你肯让自己在笔尖上当一回孙悟空，你就能创造自己的花果山啊。
我的话站在我的舌尖
迎着我的胸腔
刮出来的热乎乎的风
被我心头的鼓槌
敲得砰砰响
那些句子奔驰而出
铜锣一样明亮
那些段落
搭建一个我的大唐
李白携一壶月光
里边酿着蜀道的万山千嶂
还有一条绿丝绦
甩过来白发的贺知章
请坐，我的诗王
我们一起写一则诗话
让两千年后的高一少年
描写我们的意气扬扬
每一秒一个考场
我下笔捉回自由
每个方格子填满灿灿阳光
方格子哎
你这爬着所有想象的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