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白粥喝尽一个时代的味道,一碟萝卜干品出半生浮沉的记忆,那么平凡却又那么深刻
文 | 温九妹
每到秋末冬初,母亲就把萝卜种子播到田里山土里,至了残冬腊月,就可以挖萝卜了。白萝卜又大又圆,皮薄肉细,含水分很多,味是甜的,稍微带辣,可以生吃,只有皮的味最辣,那里是不能生吃的。
在小乡村里,曾经的人们都喜欢种大片的萝卜,萝卜收获之后,把叶子去掉,在河里把沾满泥土的白萝卜洗干净,一担担挑回家。然后把洗好的萝卜,切做几块,摊开来晒,让萝卜块在阳光下晒软,也晒去表面的水份。到了晚上就把萝卜放在瓷缸里,加盐,口子必须密封好,用石头压或由人在上面踩压,隔天又取出曝晒,晒了又压,压了又晒。这样经过十天半个月,咸分入里,萝卜干就做成了,在小乡村里是这是一种家常腌制品,是白粥的好配料,是许多在外游子心心念念的乡味。
在小乡村,人们忙着劳作,来不及吃早餐时,就会从瓷缸里拿出腌制的萝卜干洗干净,撒上一点花生油,配着白粥,大口大口的吃,实实在在,朴实无华,粗茶淡饭笑看一切。
有时农忙,急着收割庄家,顾不上煮菜,家里的孩子便用保温盒盛着白粥,上面放着自家腌制的萝卜干,给在田里劳作的父母送去午餐,坐在田埂上,捧着萝卜干粥,在弥散着谷物自然清香的空气中,热乎乎地喝入口中,柔顺地滑进喉咙,下到肠胃,淌过一种轻柔而温暖的抚慰,便觉得百骸通畅,四肢又再滋生出了力量,吃完继续又忙着劳作。
庄家人辛苦忙碌了一天,回到家后,想念的还是那碗平淡朴素的萝卜干粥,清香淡雅的粥,温暖熨帖的不仅是胃,还有心。一碗白粥,白莹莹的米粥,在灯下泛着亮晶晶的光,平和无争,让人清心寡欲,但那一份香稠腻滑、暖透脏腑的感觉,却是世界上任何山珍海味都无法企及的,那也是生活中最真实的享受。
虽然萝卜干粥是极其普通廉价的食物,但在某些时期、某些环境里,喝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喝饱更是一种奢望。在曾经艰难时期,人们饥饿的目光到处寻找果腹的食物,一碗平时并不起眼的稀粥,要承载太多的希冀,很可能与一个人的生存、生命息息相关了。
再后来,离家远了,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而每次回家,母亲总是喜欢在清晨早早的起床熬粥,用农家米烧的粥又黏又稠,开了锅,厨房里便雾气蒙蒙地飘起阵阵甜丝丝的粥香,听着锅里飘来咕嘟咕嘟白米翻滚的声音,像是在熬制着精品的美味一样。熄火后的粥是不能马上喝的,微微地焖上一阵,静待几分钟,待粥锅四边翘起了一圈薄薄的白膜,粥面上结成一层白亮白亮的薄壳,粥米已变得极其柔软几乎融化,粥才成其为粥,那样的白米粥,天然地香软浓糯。
粥熬好后,母亲拿出瓷缸里腌好的萝卜干,洗干净,把萝卜干切成小小的一块块,加花生油,在大火下翻炒着,简单的柴米油盐成就了一道平淡且浓厚的家乡菜。把炒好的萝卜干盛放在瓷碗里,冒着热气,萝卜干在花生油的晕染下散发着馨香。把粥盛在青花瓷海碗中,晶莹如玉的粥面氤氲着热气,配着萝卜干,温热的喝下去,似乎五脏六腑都被清洗了一遍。无论多高级的餐厅也煮不出这种味道,因为这是属于家的味道。
读大学时,许久没有回家,母亲便托邻居给我捎来了已经煮好的萝卜干,放在盒子里,花生油浸绕着,捧着这厚重的萝卜干回到宿舍,迫不及待煮起了白粥。一锅好的粥煮成后,当如袁枚《随园食单》中所述:“见水不见米,非粥也;见米不见水,非粥也。必使米水融合,柔腻如一,而后谓之粥。”舀一碗绵软的粥,用勺轻轻地搅动,白雾袅袅中只见一锅雪白莹亮,绝见不到一粒米粒和一丝水花,水与米已经真正交融在一起。
用碗装着的莹莹白粥,配上家乡的萝卜干,扑面的热气蒸腾在脸上,熏到眼里,泪水哗哗地往下流,一碗白粥喝尽一个时代的味道,一碟萝卜干品出半生浮沉的记忆。这样的一碗萝卜干粥,本真、单纯,却一瞬间让世间所有的美味荤腥都成了俗世之物。
任何人的思乡情绪都与其饮食习惯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古人离家万里,捧一抔故乡黄土,随身携带,怕也是贪恋故乡的味道罢了。在外漂泊的日子能品尝到家乡的味道,多少都会给漂泊的心多一些抚慰和平复,也让柔弱的心得以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