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蔡爷爷是初一的时候，邻居家的李奶奶去世了，在我们老家置办后事是会摆酒席的，按照辈分什么坐好，我们小孩子坐一桌，却见蔡爷爷也起身坐了过来，我觉得甚为奇怪，和村里的姑娘小芳对视了一眼，但还是只顾着吃。

“爸，你过来坐这里吧，那是小孩子坐的地方，来我这桌吧。”一个中年的伯伯向他招手。

“不了不了，我和小孩子坐就好了，和小孩子请静点，给我拿瓶酒来就行。”老爷爷烦躁地说到，中年人顺着爷爷拿了一瓶酒，“知道您不开心，这酒就喝这么多就行了，这桌上都是小孩子，可千万别让他们碰酒。”接着他对我们笑着说“小孩子可别学这个怪爷爷喝酒，看看就行了哈。”爷爷瞪了他一眼，伯伯灰溜溜地走回隔壁桌，剩下的就只有我们这群小孩子和一个白头了。

桌上本来一片嬉闹，现在也变得鸦雀无声。“爷爷好，您跟李奶奶是什么关系啊”好事的小芳打破了这个局面。这也是我们的疑惑，从小到大从没听李奶奶说过蔡爷爷，村里似乎也只有几个老人认识他。

“仇家，冤家。”我听完筷子都差点掉了，我眼神示意小芳不要继续追问，对她轻声说，“我估摸着这是李奶奶的债主，还没追到债，李奶奶就去世了”“怪不得村里没什么认识他。”我们几个你一句我一句的偷偷嘀咕。说的很小声，我们还能听到蔡爷爷倒酒的声音，一杯又一杯，倒了几杯我也不清楚了

“她不喜欢土葬的啊，说不喜欢这样的啊，她说人死了，何必搞那么大阵仗的啊。”蔡爷爷的自言自语打破了我们的嘀咕声，他埋着头，在啜泣着。

“爷爷这是怎么了啊。”“可能是钱追不回来了吧。”

喝的烂醉的蔡爷爷被伯伯和邻居的李叔带走了，我们等宴散，也各回各家。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去找二狗子玩，路过了李奶奶家，见到蔡爷爷从里面出来，我觉得很奇怪，他在草丛里找着什么，我本打算匆匆走过，但还是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

“等等，小弟，你知道哪里有漫天星吗？”“满天星是什么啊”“一种野花，白色，小小的。”“哦，那种花，我知道在哪里。”我本以为我可以离开了，却没有想到成了蔡爷爷的带路人，我不好意思拒绝，只能硬着头皮走，正好是春天，漫天星开的茂盛，风吹过，像白色海浪一样。

“爷爷，你要着这野花干嘛啊？”我按捺不住好奇的心。
“她喜欢，这花小小的，干干净净的，她最喜欢了。”

“她是？”“住你们家隔壁那个老太婆。”“李奶奶？”“可是。。”我犹豫了一下，“你不是说是仇家吗？”“是仇家没错了。”

他开始摘漫天星，凑成一束，拿一条简单的红丝带绑好，他盯着花束，眼神年轻的不像一个八旬的老人，我处于难以离开的处境里，便跟着他走，我发现蔡爷爷走过了墓园，开始有点害怕，“爷爷，我们回去吧。”“忘了叫你回去，你先回去吧，这你认识路的吧。”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望着归途的一个个坟墓，我心里瑟瑟发抖“我跟着你吧，等你一起回去。”“那我可就不管啦。”我。。。。这怪老头。

他停了下来，坐在了坟前，把花轻轻地放在坟头，双手摸摸墓碑，我从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看到了一种我没有在其他地方看过的眼神，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

“你不是说你讨厌入土为安的说法吗？怎么还是躺在这里，你出尔反尔太多次了。你不是说你要等我，终究也没等，说实话我怨过你，但又庆幸，你没等我，要是等了我，你这一辈子得多寂寞啊。”我虽年纪不大，但也到了看点言情小说的年纪，自然知道这蔡爷爷口中的冤家是什么冤家了。

“爷爷，我妈说奶奶年纪大了，是去另一个世界过好日子的”

“爷爷，你和这李奶奶以前是相好吗？”他没有回答，“回去吧。”我们下山的路上，他问了我很多李奶奶的事，但我也不过10来岁，对李奶奶的了解也不过尔尔，倒是在谈话过程中我渐渐和蔡爷爷熟络了起来，比起昨天的怪里怪气，蔡爷爷其实是个很有趣的老爷爷呢。

李奶奶走后，李叔也去城里工作了，邻居家房子便空了下来，往后的日子里蔡爷爷不知怎么的住下了，而经常串门的我也拼凑起了整个故事。

蔡爷爷是个军人，但是是国民党的军队，国共内战后他随着军队去了台湾，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回来，他和李奶奶分开了，经历了那么多枪林弹雨，她对他说过，等他回来，没想到国民党藏在了台湾，这一分隔，就是一辈子。

“她终究没等我啊，去了台湾十年后，她派人传来消息，说她改嫁了，不必再联系，要我再娶，我也没有再娶，收留了一个孩子把日子过了下去。生死我们都经历过了，还是敌不过距离和等待，可我还是留着她的照片，记得她的习惯，刚开始我讨厌这样的自己，但是后来，我意识到她没等我，不代表我不能等她，人一辈子很短，挂念着她比不挂念着她要好过。”

蔡爷爷讲完，眼睛里有藏不住的忧伤，我看了李奶奶的照片，一张清秀的脸，清澈的眼神，我想我无法把我认识的李奶奶联系起来。

“直到最近我收到她儿子的消息，说她去世了，我才过来看看，我活不了几年了，我不打算回去了，他儿子也同意我在这住下。”

“爷爷，我听说李奶奶是个守寡的老人，她没有儿子，李叔是她的侄子，李奶奶的老公在她很年轻的时候就分开了。”

蔡爷爷一脸愕然，“还有，奶奶好像毁容了。”我好像一不小心打开了一个岁月的秘密。回忆开始像剧场一样拉开。

“奶奶，你怎么去采野花啦，这花一点也不好看，又小也没什么颜色。”

“对啊，这花一点也不好看，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但是有一次，有一个人送给了我一束，用红色的带子系着，那是我第一次收到花，那是我这辈子收到最漂亮的花了。”

“奶奶，那是爷爷吗？”“不是，他现在应该过的好吧，应该过的很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