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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病吗?”
阿源问自己。
阿源今年五十岁,而立之年了,理应随天意听天命,不再倔强。
但是他决定跟自己的人生赌一局。
两年前,生他养他育他疼他惯他的母亲大人离他而去了。
母亲大人走的时候是八十四岁。她的身体这几年还好,偶尔有点小病小痛,但一直以来,都不需要进医院修理。
母亲偶尔去体检,化验单的指标很正常,甚至比很多年轻的皮囊的指标都要好,看不见有任何隐疾威胁。
所以,阿源是幸福的,他正常地上班,正常地下班,天天吃着母亲大人亲手做可口饭菜,晚晚陪着母亲大人看她爱看的电视,享受着天伦之乐。
阿源从来没有感受到危险。
母亲大人的身体是一下子垮的,去了医院住院做了全面的检查,没有发现什么重大疾病,只是说脑部老年性萎缩,导致头晕、头痛、呕吐等症状。
但母亲大人的身体情况恶变得越来越快,先是双眼失明,然后认不到人,再到失去意识,最后撒手离开了阿源。
整个过程由发病到离开,只是短短的四个月不到。这快得让阿源反应不过来。
看着母亲大人没有灵魂的身体,阿源没有哭。
他没有时间哭,直到处理完了所有的后事。
阿源一个人待在已没有温暖的家,一种可怕的孤独感,一种冷漠的不习惯感,如同一把把寒刀一样,直插他的心,让他痛彻心扉。
阿源心里喊道:“亲爱的母亲大人啊!”他哭着不能自已。
他知道母亲大人的离去,他永远再也没有了依赖,再也找不到那种被疼爱的感觉了。
现在,就连母亲大人给的皮囊,也是要老去了,两鬓的白发好像一根根银针,刺痛了阿源的心。
他对镜自叹:岁月的杀猪刀,终究没有饶过我。
阿源心里知道,身上的这副皮囊已是不年轻了,不能再折腾了。
南方的十二月,一股寒流已过境,天气晴冷。
这天,阳光明媚,阿源随着没劲的皮囊,独自一人走在公园的绿道上。
绿道两侧是一排排不知名的粗壮的风景树,它们挂满着绿色的叶子,在顽强地挑战着寒风的耐性。
阿源观察到,有些叶子已经是黄了半截,但就是不愿意脱离母体。
他边走边在心里感叹生命力的倔强。
忽然,阿源看到了一棵另类的树。
这棵树和之前的树是同一种树,但是它光秃秃的树枝一根根地指着苍穹,没有一片叶子,看不到半点的生机。
“是死去了吗?”阿源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问。
“啊!”阿源一声惊呼。
他又看到一棵更另类的树。
准确地说,这棵树是前一棵树的未来进行时。
它有劲的树枝不再是光秃秃的,有些枝条上竖挺着一颗颗饱满的苞芽,含苞欲放;有些枝条上的苞芽皮已是掉落,露出了三五朵嫩黄色的尖叶,正调皮与阿源对望着。
阿源惊喜不已,他望着这些嫩叶,眼眶瞬间充盈着晶莹的珠光。
同一条绿道,同一个时间,同一个环境,同一种树,竟然同时存在三种不同的生命状态。
这三种不同的姿态,演绎着生命的倔强、演绎着抉择、演绎着重生。
认命?赖命?顺命?不,要拼命!
阿源顿悟!就算到了顺天命的时刻,也要折腾一下。
就在这个公园里,他做了一个决定:跟自己的人生赌一局。
规则是:赌临终的那一刻会不会后悔这一生。
赌注是:如果后悔就哭着走,如果不后悔就笑着走。
阿源问自己:“如果赌局的揭晓时间是这一刻,我是赢了?还是输了?”
他轻轻地在树下的草地上斜躺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大树,快速地回顾了前半生。
阿源父母共养育了四个小孩,阿源是么子,他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可惜二哥在幼年因肺病夭折,父亲也感染了,加上伤心过度,熬不过也跟着走了。
幼年丧父的阿源,童年时期家里物质是贫瘠的。妈妈把两个姐姐及他养大极为不易。
两个姐姐分别是初中辍学,大姐早早地嫁人,三姐去了深圳打工,阿源自记事起就体会到生活的不易。
但是阿源因年少无知,小学没有好好读书,竟然考不上初中,成了一名放牛娃。
好在命中有贵人,他的堂叔调到阿源之前的小学任校长。
堂叔对母亲大人说:“不读书,哪有出路啊?”于是帮阿源补缴了学费。阿源在经历生活的磨难后,又回到了小学的课室里重读。
第二年,阿源终于考上了初中。从初中一年级起,阿源没日没夜地开始勤奋读书,初二、初三连读两年都考进了尖子班。
初三那年,阿源知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的道理,所以不读高中,报读了中等师范学校。
三年后,不满19周岁的阿源被分配到一个偏远的农场做了一名人民教师。
可以说命运对阿源是不错的,有稳定的工作,有稳定的收入,这不就是阿源当初想要的吗?
但是阿源并不满足,他心比天高,第一次放弃了编制内的工作,选择到了东莞做一个没编制的民办老师。
接下来,阿源用三年时间里,完成了恋爱,结婚,生娃等人生大事。
这时老母亲也接到了学校的宿舍,这十几年平稳的生活可以说是阿源前半生中最为快乐的日子。
但是阿源折腾的性格没完没了,凭着一些机遇,在做教师期间成功地开了两间文具店。
正是因为有这两间文具店打底,阿源放弃了最后一次民转公的机会,第二次放弃了编制内的工作。
当清退民办老师的一纸通知,把阿源清出了教师行列时,阿源并不后悔,但接下来的一件事,恐怕是阿源心里最后悔的事了。
当时阿源接触了传销,被传销洗了脑,生意也无心经营,最终影响了他的婚姻。
阿源离婚时,把儿子,欠款的房子,经营中的文具店股份等留给了前妻。
只身一人带着母亲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再一次开文具店,进厂做管理,做培训班等,阿源都尝试过了,但都不成功。
阿源庆幸遇到了现在的妻子,是一名教师,有着稳定工作,
所以阿源有一个底线,无论怎样折腾,也不要影响到她。因此,由认识的好一天起,阿源就定了一个规则,AA制的婚姻。
为此,他们不知吵了多少回。
阿源直白地说:“我现在第一目标是把小孩抚养成人,第二目标是给母亲养老,你是第三目标。”
阿源也知道,试想,哪有一个女人,能接受自己排在自己男人的第三位呢?
AA制婚姻能幸福吗?阿源不能肯定,但是阿源却非常肯定的是,能最大程度保护她。
所以无论阿源怎样折腾,她还是凭着自己的努力,过上了有房有车的小康生活。
她是一个很有能量的人。帮助阿源找过多份工作,现在这一份工作也是她托她的关系找到的有编制的工作。
阿源如同蔓藤般生活着。
“我还有什么不满意呢?”阿源问自己。
“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阿源自问自答。
“那我的人生就这样结束,我会后悔吗?”阿源又问。
阿源想起了一句老话:“人生最后悔的事不是做了什么,而是还有什么没做?”
我还有什么事没做吗?
现在,小孩已长大成人了,母亲大人也走了。
理应把她放在第一位了。但是阿源问自己,我能为她做什么呢?
阿源黯然地闭上双眼。
“如果人生就在这一刻结束,我会后悔吗?”阿源又问一次自己。
“会!”阿源被自己的答案吓了一跳。
他非常不满意这个答案。
好在还有余生!好险啊!
阿源拍了拍衣服的杂草,回到单位,毅然地把编制内的工作辞掉了。
辞职信递上去那一刻,阿源的心是平静了。
但是这封辞职信就像是在平静的水面里丢了一块石头,荡起的水纹一圈一圈地不断向外扩散。
“你有病啊!?”
“单位工作说辞就辞,不可惜吗?”
“你不年轻了,都快五十,稳稳当当地退休不好吗?”
“你还年轻,现在就不想工作了,谁养你啊?”
……
阿源把耳朵堵起。
他决定先练习跑步。
他满怀信心地来到公园,看着两侧的大树说:“我的目标是先跑三公里。”
结果他败在的六百米处,只达成了五分之一的目标。
树叶哗啦啦地又掉了一大片,好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这皮囊有病,得治!阿源狠狠地下定了决心。
跟天斗,跟地斗,跟自我斗,还要跟这副皮囊斗。
三个月时间,阿源做到了,他以每公里7分钟的配速可以连续跑十公里,已老去肢体终于焕发了一丝生机。
阿源最后一次用单位洗手间及洗手盆前明亮的镜子。
两鬓的白发像捉迷藏的兔子,它调皮地藏在了半黑不白的头发里,阿源笑了笑。
他抱着个人物品,走出了单位大门。
在同事百感的目光中,阿源抖了抖肩,他的身后落下了一堆的标签。
“听话”“勤劳”“温和”“能干”“稳重”……
这些标签一直以来,如影子一样跟随阿源,不离不弃。
当这些标签从阿源的身体上撕下后,就只剩下一颗不羁的心灵。
打破的是枷锁,迎来的是重生。
如何不后悔这一生?
那就用余生去体验快乐,用余生去制造精彩,用余生去追求梦想。
“我能成功吗?”阿源问自己。
“不知道,但是不做就一定不能。”
“我有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