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宣宗大中十二年,己卯年。
玉溪生,李义山,年四十有六,辞盐铁推官,回郑州,不久病逝。
遗一阕《锦瑟》,如梦,可叹可气。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一、
第一次好好地读《锦瑟》,是在看完周星星的《大话西游》。
剧尾,大漠中孙悟空成全了酷似至尊宝的日本浪人。让其不再顾忌,与真正爱的人,选择走到了一起。那一吻唤醒的不是别的,而是一个男人对一个人女人全部的爱。
“那个人样子好怪。”
“我也看到了,他好像一条狗。”
这个对话,刻薄却真实。
连自己的爱,都无法把握的男人,也的确是一条狗。当然我也是在很久之后才明白了这一点。
那个看完《大话西游》的晚上,她缠着我,要我读一首李商隐的诗给她。她说小李杜的诗,确实迷人,特别是那七律。
我笑着说,从读书到现在,其实我和林黛玉差不多。黛玉只喜欢《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中的那句“留得残荷听雨声”;而我只能记得他多数的好诗叫《无题》。
末了,她犯了娇嗔,缠着我说,“连《锦瑟》都不喜欢,早知道就不选中文系的你了,随便找个理科男,至少也是能坐着豪车的命。”
我急了,不由地打岔到,“那到底谁给你讲,庄生梦蝶、杜鹃啼血、良玉生烟、沧海珠泪的典故呢?”
二、
和我在一起的有阵子,她曾不断描摹组诗《柳枝五首》。而之中她写得最多是组诗的长序。
我一度好奇,趴在桌子,看着她的一笔一划。愣愣地出神间,在想如果时间就是这般过得再慢点,会有多好。
她告诉我,她觉得她自己便是这个小小的柳枝。早年死了父亲,家境还算好,为此母亲便一直宠着、宠着。
她常说说她自己其实很懒,所有女生该独立会做的事情,她都不会。虽然初见我时,这个呆呆的男生自然写不出诗词歌赋,但偶有的一瞥,还是觉得这个人,好好的。
她说,她并不相信李商隐真有位错拿了其行装的朋友,她觉得李商隐的错过便是错过了。那句“请郎君过访”是一个女人的全部底线,脱口而出的刹那,柳枝该是忐忑的。毕竟全然间算是交出了所有遮瑕的矜持,转而在个心仪的陌生男人前,脱了个精光,一丝不挂着。
她说,她恼男人,恼他们的木讷,恼他们的顾虑,恼他们即使相爱时也会有的不明所以。
我听了有些愤愤然,回了句,“宁可选择不等,而做了妾,怪得了谁呢?”这话出口时,确实挺舒服的。
可听到的她则如同受了打击般,闷声不响了。
确实,我不会让她。因为觉得无所谓,没必要;却忘了自古红颜多薄命,有几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会痴痴地等,傻傻地看。
有时候或许就如她说的,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三、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句子我念过很多次,却真的是在和她分手后,才特意查了查——原来它算是李商隐写给宋华阳的。
她总说不觉得宋华阳好可怜,为了她那个不知道是宋华阳姐姐还是妹妹的人神伤。她说总不相信一个男人会同时爱上两个女人。
我笑笑说,“因为你不是不男人。”
她生气了,说我骨子里就是个坏人。
我说自古也只有坏男人,才能赢得美娇娘心房的荡漾。
她问我如果她有姐姐或妹妹,我该怎么办?
我说自己会躲得远远的,看也不看。
她莞尔一笑,算是做了回应。
随后我悠悠地叹气,无奈地说李商隐其实还算挺傻的。他明知道那宋华阳是公主的侍女,随公主入道做了道士,却依旧把持不住。
她说,我没有年轻过,自然不懂。说完后,又开始生起了她的闷气。
四、
我逼她结婚。因为我觉得这才是爱情该有的归宿。
我们开始吵架,却不知道为什么而吵。
她说她觉得我像个孩子,无知得可怕。
我愤愤不平,却突然想不出任何驳斥的理由。
几次冷战后,大家都累了。她说一个人想静静。
我说,“如果放得下,就放下吧!”
于是,她就这样走了,潇洒得一塌糊涂,就如同在她的生命中,我就不曾出现。
过了段时间,理东西时我发现了她买的《李义山诗集》。算是无聊,便翻了翻,到了《夜雨寄北》,算是习惯性地停住了——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她的字,瘦长瘦长的,终究还是刻在了我的心房,一眼望去,熟悉得不曾忘记半点。
朋友问我,为什么不去找她,问个为什么?
我说,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就像我始终相信李商隐最爱的,还是妻子王氏。那首最好的《锦瑟》,也绝对不会是写给令狐楚家的侍儿。因为我和她都知道,说到底这依旧是李商隐的一首无题诗。
五、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想,我最喜欢的也就是这两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