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田一江和阿蛰在云片村过多逗留,局里就打来电话催他们快点回来。
阿蛰看着田一江接完电话一脸晦暗,忐忑的问怎么了。
田一江点燃一根烟,狠吸了一口,生气的说,操她妈的,又有人死了,这次是个孩子。
死去的孩子,田一江和阿蛰都认识,看到那孩子蜷曲的萎缩在垃圾箱里时,阿蛰甚至怀疑自己就是凶手,因为那个孩子就是阿蛰无比讨厌的辛元杰。
辛元杰里面穿着灰色的高领毛衣,外面一件单薄的黑白相间色校服外套,整个人呈S形头朝下,跪趴在垃圾箱里,脸色铁青,身上有多处破损,就这样结结实实的僵硬在橘色的垃圾箱里,古怪而狰狞。
由于尸体已经出现严重尸僵,且天气寒冷,这个瘦长的孩子硬邦邦的卡在垃圾箱中间,怎么也拽不出来,最后只能将垃圾箱切割开来,才将尸体完整取出。田一江一面听着关鹏详尽的介绍,一面盯着手里的现场照片,陷入了深深的思索。而阿蛰此时是恍惚的,前两天他在小松家里第一次看到辛元杰的照片时,他还是那个骄傲而志得意满的小孩子,如今再次看到他的照片,他已经被死亡所俘虏,丧失了生命属性,像一个玩偶一样,破败丑陋。
还有什么其它发现吗?田一江焦虑的点燃一根烟后,急切的问,尸检结果出来了么,怎么说?
关鹏挠了挠脑袋,熬夜的脸上满是困倦。
从尸体检验的情况来看,死者为非自然死亡,死者体态中等偏瘦,尸长95cm,发长5.5cm,尸体严重冻伤,尸身表面未见大面积创伤,死亡原因为利器打击,关鹏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疲惫的说,圆锥状利器,锥尖约2mm,锥身约2cm,插入太阳穴,正中一根大的血管,颅内损伤严重,死者失血性休克,不过死者没有出现反抗性动作,这应该和在死者的呼吸道内验出的少量乙醚成分有关。
就这些?田一江将现场照片反复的看了又看。死亡时间呢?
初步判定为昨天晚上17:00左右,不过,关鹏换了一副十分严肃的表情说,尸检说尸体是在死亡两三个小时后被拖进垃圾箱的。表现为尸体的颜面部肌肉,以及胳臂处肌肉,多处出现僵硬后擦伤。
这说明尸体被发现的地方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而是在尸体出现僵硬后转移过来的?阿蛰疑惑的问?
不是,关鹏几乎没有迟钝的说,案发的第一现场就是垃圾箱旁,虽然现场遭到了清扫和破坏,但是在垃圾箱附近,痕检科的人提取到了大量被清洗后残留的喷射性血液,是利器插入造成的,可以证明垃圾箱附近是死者死亡的第一案发现场。
那这说明了什么?阿蛰虽然隐隐明白,但还是忍不住的问。
这说明凶手在现场注视着死者慢慢死去,在死者完全僵硬后才将他塞进垃圾箱里。田一江慢悠悠的说,凶手有异常强大的内心,足够冷酷无情,镇定自如,最重要的是案发地点是喧嚣的小学校园,具有很多不可控因素,尤其是17:00左右,是小学生放学,家长接孩子,人流最密集的阶段,但凶手仍能在白天杀人,并妥善处理尸体,这证明凶手可能是有预谋的。
有没有可能凶手冒充成接孩子的家长,进入校园后再实施计划的?阿蛰问关鹏,关鹏两手一摊,无奈的说,你以为现在的小学校园允许你随便进入呀,校门口都有保安的,家长进出也需要登记的。
这样啊!阿蛰悻悻的挠了挠鼻子。
不过你怀疑的也有道理!关鹏拍了拍阿蛰的后背,略显安慰的说,我们起初也考虑过这种可能,进出入校园的家长早已经调查过了,没有问题的。
真的没有问题?田一江不确定的说,据我所知,一般的小学校园人流管控都不太严,校园内就算设置的有监控录像,很多地方也都有死角。凶手想要进入校园,其实是很容易的。
你想说的是?关鹏打了个哈欠,有些不耐烦的说,您老有什么想法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赶紧破案,我特么一个多月都没有好好睡觉了,上个案子还没有破,这个案子就接踵而至了。
田一江本来嘲弄的眼神慢慢严肃起来,你们觉不觉得这个案子和上个案子很像?
哪里像?关鹏揉了揉眼睛,一个死的是大人,一个特么是小孩;一个是快递员,一个特么是学生;一个本来劣迹斑斑,另一个特么是区优秀班干部;你倒说说哪里像啊?
田一江沉吟着不动声色,末了徐徐吞吐着烟雾说,总觉得作案手法有些像。比如说都用乙醚,都有一些,怎么说呢,仪式感吧,上一个是强迫死者喝尿,这一个是让死者下跪认错,而且这两个死者之间也都有一些联系.......
什么联系?关鹏来了兴致。
欺凌者。阿蛰干巴巴的说,说完忍不住吞了一口气。
没想到关鹏看到阿蛰这样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你小子是电视剧看多了吧,脑回路大的hold不住呀!
田一江却沉默着,那个眼神让关鹏意识到,他是认同阿蛰的想法的。他于是渐渐止住笑意,忐忑的问,你真这么觉得?
田一江点了点头。
关鹏脸上是不置可否的神色,他倒也不多问,只问田一江下一步该怎么办?那个样子让阿蛰以为领导没有给他们分配任务一样。
局里面怎么说?
局长亲自下指示了,说这起案件发生在小学校园,影响特别恶劣,让我们务必要抓到凶手,严惩不贷。还专门从刑侦中心调来了一位痕检专家,据说是超牛的。
有什么发现么?田一江满脸的不屑。
专家说现场承痕客体被清扫,足迹被大量破坏,只在垃圾箱边上提取了几枚反应前掌宽度的残缺足迹,约为4.7cm,边沿反应较模糊,有擦痕,大概推算一下,身高在80cm左右。
那不就是小学生的足迹么?田一江鄙夷的笑着,但他肆意的笑容很快僵硬了一下,只是短暂的几秒钟,他又点燃了一根烟。
对呀,所以现场还在勘察中,估计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现场被破坏的很严重。不过,你有什么发现么?大侦探家,关鹏鬼头鬼脑的笑着,趁机从田一江的烟盒里抽走了一根烟,迅捷的点上,慢悠悠的深吸一口,满足的说,就知道你有好烟。
田一江对吸烟是毫不吝啬的,中华,三五,都是他常吸的牌子。
谁能在校园自如行走?谁能正常的穿梭在垃圾箱附近,正常的清理现场,而不被怀疑?他注视着关鹏,关鹏一脸的惊喜,你是说凶手是老师?
你见过哪个老师自己打扫卫生?田一江没好气的说,是清洁工。
这样啊,凶手是清洁工?
不,是装扮成清洁工。
关鹏哦了一声,看着闷闷不出声的阿蛰好半天,好像意识到在田一江面前,还是要像此刻的阿蛰一样,少说话比较好。于是沉默着吸完了后半根烟,闷闷的说,我去查查学校的清洁工,哦,不,伪装的清洁工。
田一江将剩下的半盒烟都扔给他,他却惊恐的连连摆手,不了不了,他说,落荒一样的逃跑了。
阿蛰知道他肯定吃过田一江的亏,若是单单只抽了田一江一根烟,倒也无关痛痒,若是抽了他半盒烟,那可不妙,你欠他的这份人情,日后可能要加倍补偿,同事们都知道田一江倒也不小气,他只是有些无赖而已。
阿蛰看到田一江黑着脸,不乐的盯着手里的一张现场照看,在那张照片里,辛元杰完整的脸部特写十分清晰。脸部僵硬,黢黑的眉毛皱起来了,细长的眼睛也睁的十分大十分圆,那副表情与其说是惊恐,不如说是茫然,怀疑,困惑,仿佛在对凶手说,我竟然会这样死,我不相信。
这副表情总觉得有些怪。阿蛰忍不住说。
怪在哪里?田一江饶有兴味的样子。
这有点不像濒临死亡的人该有的表情。
我觉得也是。田一江罕见的赞同让阿蛰沉痛的表情,慢慢舒缓开来。
那我们该怎么办?
去现场。田一江将照片往桌子上一摔,笃定的架势让阿蛰屁颠屁颠的跟在他后面。
现场已经被封锁了,学校为了削减影响反而没有放假,学生们鱼贯出入,闹闹腾腾,一切都和平常没有任何异样,死了一个人,如一片雪花掉落在水里,没有激起任何波纹,只有那片雪花知道掉落时轰然的倒塌和消融的恐惧。
阿蛰看到辛元杰死去的地方位于校园的后操场,这块地方课间操的时候会很热闹,但放学后由于人流都往学校的前门涌,这里就成了校园最僻静的地方。现在整个操场都围着警戒线,学生们绕道去厕所,路过这里时也只是窃窃私语,有几个胆大的男生妄图穿过警戒线进来看看,都被一旁配枪的警察给喝令出去了。
阿蛰和田一江赶到现场时正好赶上学生们放学,于是你可以看到这样一种怪异的现象,警察在警戒线内侦察,里三层外三层的学生们伸着兴奋的脑袋在警戒线外围观,不时叽叽喳喳,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他们的脸上是孩子特有的好奇,激动,甚至欣喜,那些天真童稚的面孔此时让阿蛰有些厌恶,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他们至少知道自己现在围观的现场死了一个孩子吧,他们对这种壮观景象的憧憬是多么残酷呀,他们的父母难道没有教会他们敬畏之心么,对生命的敬畏,对逝者的敬畏,然而他们只是孩子,此时充当了看客!
阿蛰不知道小松是否在这群孩子中间。
他扫视了一眼人群,没有看到小松,很快上课铃打响了,孩子们一股脑的哄散了,操场立即变得孤寂起来,阿蛰看了一眼偌大空荡的操场,又看了看橘红色的垃圾箱,那天辛元杰被杀的时候,操场也是这般模样吧,他有些出神的想着,这个垃圾箱和小松被扣进去的垃圾箱多像呀!
一旁看守的警察指着垃圾箱说,死者被扣在垃圾箱里,呈S形跪爬姿势,是第二天上午清扫落叶的校清洁工发现并报的警。田一江微微点了点头,抽了一根烟问,学校的围墙都检查过么?有没有可疑的脚印?
这个,据说是承痕客体不理想,没有找到有效的线索。
田一江看了一眼校围墙,是普通的白色石灰墙,墙上立着碎玻璃渣,墙壁上攀爬着入冬后枯黄的爬山虎,这种围墙,田一江叹了一口气,本来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而院墙内外的水泥石地面有微小的凹凸界面,无论任何人出入,都很难留下有效的足迹,更何况凶手是那么沉着冷静的人,几乎不可能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
现在只能看看学校的监控录像有没有留下有效的线索了,走,去看看关鹏有什么收获吧!田一江掐灭烟头,往校监控室走。
你觉得凶手如果连足迹都没有留下,有可能留下面孔么?阿蛰疑惑的问。
几率很小,但总要看一下。如果是假扮成清洁工,那极有可能会留下身形,至少总有人会看到一个在校园晃荡的,不合时宜的清洁工吧!
田一江和阿蛰一边讨论着现场,一边来到校监控室。让他们意外的是不仅关鹏在,连大王也瞪着猩红的眼睛紧紧的盯着电脑屏幕。
哟,大王也在呀!田一江本来还想开玩笑说有大王坐镇,就不怕真凶不伏法,但看到大王头发油腻,脑门上贴着白色的医用绷带,脸色灰黄,眼泡浮肿,便管住了嘴巴,只用眼瞟着关鹏,果然关鹏将手指压在嘴上,做出嘘声的姿势,然后借口抽烟,带田一江和阿蛰走出了监控室。
忘了告诉你们了,关鹏抱歉的耸耸肩膀说,死去的男孩是大王的外孙子,家里的独苗。
咦?田一江和阿蛰一起发出讶异的唏嘘声。
大王赶到现场时,你不知道,看到那个情景,悲愤的立时昏了过去,头上的那个伤口就是摔倒时砸的,送到医院醒来后,一个见过多少血腥场面的大老爷们,整整恸哭了几个小时,怎么都劝不住,一面哭一面呕吐,简直要把心肝脾肺全部呕出来,陪小外孙一起殉葬了才行。后来好不容易不哭了,平静了一会,就要求领导让他重回刑侦组,参与这个案子的调查。
田一江和阿蛰听完,面面相觑着不说话。阿蛰是觉得讽刺,一个整天处理校园霸凌的老警察,自己的外孙竟然也是一个欺凌者。而田一江呢,他的震惊比阿蛰来的凶猛,因为在警局里,这个快退休的老警察对他还算和善,总是时不时的和他搭个话,抱怨抱怨校园的不正之风,有那么几次,他满脸骄傲的向田一江夸赞他那品学兼优的小外孙,他那小外孙考试拿第一了,他要买什么东西送给他呢,他那小外孙拿区优秀班干部了,他送些什么好呢,现在的小子喜欢什么新潮的玩意,他这把老古董是弄不懂了,但他时不时的自我揶揄,更多的是对这唯一一个外孙的满心欢喜和骄傲。他喜滋滋的夸赞自己外孙时,田一江从未将那个品学兼优的孩子和辛元杰的形象联系在一起,可现在回头想,又觉得世事本来如此可笑!
大王最讨厌校园霸凌的学生,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的小外孙也是其中的一员;
大王最疼爱自己的小外孙,却亲眼看到他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
这个即将退休,奔波了一辈子,就快要安享晚年的老家伙,再也不可能活的安稳了!
田一江愤恨的想,辛元杰虽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好孩子,但罪不至死!
一定要查到真凶!田一江狠狠的捻灭烟头。
《欺凌者》第9章 死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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