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带领曲靖她们去养老院慰问孤老。安排给曲靖的任务是去老人的宿舍给刘大爷念书。曲靖抑扬顿挫地念着义正词严的书本，刘大爷听着听着不耐烦了，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本看上去被他揉搓得皱皱巴巴的书让曲靖念，淫词艳语间刘大爷有失分寸地亲昵了曲靖，吓得曲靖夺路而逃。后来，曲靖独自一人再度来到养老院，以给养老院做好事为借口遍寻刘大爷……看完电影《黑处有什么》，回到家里我按惯例到网上看看别人怎么评说这部电影，一种说法刺伤了我的眼睛：曲靖第二次去养老院，是为了找刘大爷报仇，因为刘大爷在曲靖给他念书的时候猥亵了她。
1970年代中期，能到手的书籍品种特别单一，什么《艳阳天》《虹南作战史》，能够读到《敌后武工队》，已是非常高级的阅读享受了。一次次地重读《敌后武工队》，除了第一遍，后来都以第九章为再一次阅读的开始，因为那一章起始于刘占魁与二姑娘偷情，虽囿于政治环境、生活环境、民族环境和文化环境，刘知侠写的这段床戏非常家常，却也让那时的我读得面红耳热心狂跳。
所以我敢断定，曲靖第二次去养老院寻找刘大爷，应该为了刘大爷的枕边书。第一次朗读引发的被老人狎昵虽然让曲靖羞愧难当得夺路而逃，但阅读那些用曲靖的话形容“每一个字都认识，放在一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词语带给她心旌摇荡的愉悦，却是她不能忘记的。当然，初潮未至，曲靖也许还不能明白那些她认识字不懂意思的词语何以有将她架在温软的阳光下的半空中晃悠的功效，但她想再次体验那种飞絮一样的感觉，是毋庸置疑的，这大概也是《黑处有什么》的探索：拍一部我们的呈现青春期懵懂、萌动乃至骚动的电影。不知道不能叉腿坐在自行车后座是懵懂，在废弃厂房屋顶模仿秀是萌动，推开父母的房门打量熟睡时父母的姿态是萌动，而明知道张雪的行为举止有悖于父母特别是父亲的期待却仍然愿意跟着她到处听到处看，是曲靖式的青春期的骚动，也是1990年代之前绝大多数女孩青春期骚动的“款式”。
具体是哪一年？我已经既不真切，自己的学校组织我们到电影院看电影。那时电影院里的木头椅子还是人一走就翻起来的那种。我已经坐下了不知为什么想要到前排去，又懒得绕一圈，就想站在椅子上跨过去。哪里知道右腿跨过前排的椅背后左脚站着的椅子翻了起来，我的身体重重地嗑在了前排的椅背上，当晚便开始出血。自己闯的祸不敢跟大人说，直到两天以后感觉出血处没法自愈，这才慌慌张张地叫来了妈妈。我妈让我在卫生间等着，她去一下烟纸店。一会儿，她递给我一条月经带和一卷黄草纸，简单示范了一下就由着我自己处理了。没有人告诉我初潮对一个女孩来说多么重要，应该如何呵护开始进入青春期的身体和心理，更是全靠自己摸索。自己摸索到的路径是曲径还是坦途，全凭运气。
让曲靖一次次地躲在暗处翻阅半懂不懂的生理卫生教材，让曲靖翻阅字典了解什么叫强奸，让曲靖试图买一件胸罩却得到售货员阿姨递来的松松垮垮的白背心，让曲靖故意抛下豪雨中来接她回家的爸爸而是躲到男同学的伞下，《黑处有什么》用这些真实的细节带领我们战战兢兢地观察曲靖在通往女人路途上的摸索运气如何。所以，当影片让曲靖在录像厅门前选择《蜜桃成熟时》，我很担心，真的不是杞人忧天，你看录像厅里那些盯视曲靖的猥琐的眼神！一部香港三级片竟然看得曲靖泪流满面，惊讶之后，我突然明白，那本生理卫生书、两具裸露的女士、张雪的出格、赵飞对张雪的态度……小姑娘曲靖在生活中遇到的困惑，被《蜜桃成熟时》化解了，这个幸运的女孩。
《黑处有什么》？黑处有被我们传统文化层层包裹起来的人体秘密。就算包裹得再密实，岁月都会不可阻挡地将每一个人推入青春期。王一淳或许有她自己的期待，这部电影则让我看到了半遮半掩的青春期教育的弊端。影片何以安排三桩看似跟电影关系不是十分密切的奸杀案？迟至2015年才被破解的发生在1991年的奸杀案，影片将案犯的信息模糊掉了，难道他不是将人体需求神秘化的文化氛围的牺牲品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