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带刀的年轻人,二十多岁,人海浮沉,有时候他也会想,其实自己刀法不错,这江湖里每年都有人成名,轮也该轮到自己。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卡住了,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年轻人仍旧默默无闻,他混迹在城市里,人来人往,潮涨潮消,固执得握着他的刀。
年轻人很聪明,他发觉城市是会杀人的,这座城市吞没了无数的人,使那些踏进城门的少侠,都变成了帮助城市运转的零件。
有朋友对年轻人说过,这座城就是一把刀,我们构成了它的刀锷,刀身,刀上的一道道纹络,最后,这把刀斩在我们自己身上。
朋友说,其实是我们自己杀了自己。
年轻人往往会笑,会挥手,说这么深奥的话我听不懂,我就想找一个懂刀的人,能给我开工资,挣大钱。
没什么比挣钱更重要的,我那么穷,你说对不对?
朋友摇摇头,说不行,我不想被自己杀掉,我要去毁了这把刀。
那些天里,城市里出现了一个侠客,他出没在大雨滂沱里,提着把刀东西奔走,坏了无数人的财路。
这个传说只是昙花一现,很快那个侠客就消失在城市里,大雨瓢泼,冲刷掉一切。
年轻人知道,他那个朋友大抵是死了。
他以为自己最多会唏嘘感慨,接着继续去寻找自己的生计。
没想到他无论如何都排遣不了,暗夜悲歌,像深渊里嚎哭的狼。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冲出去,查查是谁杀了他朋友,然后奋不顾身的报仇。
但他终究没有冲出去。
混迹人潮里,年轻人早发现自己的心其实是冷的,没有什么事情他真的感兴趣,也没有什么人会让他挂怀,这座城市里以小吃闻名,对年轻人来讲,却是吃什么都无所谓。
朋友固然是很好的朋友,但倘若这个朋友出卖了他,他都不会特别心痛。
年轻人早就学会了,对人对事,都留几分。
留的这几分,让他不会太投入,自然也不会让他太过激。
他整理行装,继续去找机会,卖他的刀法。
有时候他会突然发现,偌大的城市里,回首处空无一人,醒来就独对惨白的四壁。
洗把脸,又推门出去。
有那么个机会,他可以挣很多钱,但不是用他的刀,也不能成他的名,只是行走在暗夜里当杀手,刺杀某个目标。
能挣钱,为什么不做?
年轻人这么说着,却还是在事发之前退缩了。
曾经他那个朋友喝多了跟他吹逼,说起来刀剑之分,朋友说,剑是高贵的,不能背后伤人的,可难道刀就是低贱的吗?刀是疆场搏杀之物,天地肃杀,尽是豪情,你丢了剑还能拿起来,丢了刀一辈子都捡不起来。
年轻人知道,那朋友单纯是喝多了,说这些,也就是吹吹逼。
毕竟那朋友雨夜暗杀的时候,少不了背后出刀。
但是很可惜,朋友死了,再没有人来告诉他,那些话只是吹逼说说而已。
人有的时候就很脆弱,缺这样一句肯定,就不敢确信,不敢走下一步路。
年轻人怂了,他是这次暗杀的知情者,没办法再混迹江湖,只能收起刀,浑浑噩噩过日子。
他喜欢的女孩评价他,说他碌碌无为,有时候还莫名其妙。
偶尔他看见自己那把刀,仿佛一瞬间过去了很久。
死就死吧,他想。
于是他又提起刀,重新找到此前的门路,堆起笑脸,说我刀法很好,你要不要看看?
有人认出了他的刀,说当年暗杀不成,一定是他从中作梗。
年轻人说,不是我。
但没有用,江湖风雨拍打过来,年轻人终于有机会拔出他的刀来。
刀光一闪,年轻人留下几具尸体,死在城市之中。
后来有大佬查探尸体,发现年轻人第一刀的惊艳,已经足以称雄当世。
时无英雄,竖子成名,大佬也是个聪明人,他叹了口气,让人厚葬了年轻人。
顿了顿,说把他跟前几年那个雨夜刺客葬在一起吧,都可惜了。
有人问大佬,听说这人已经隐居了,为什么还要出来?
大佬远远望着城外坟头,目光唏嘘。
他说,像他这样不甘平凡的人,又怎么甘心藏住自己这一刀呢?
只可惜这座江湖会替他藏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