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回了一趟老家,陪父亲祭祖,老家把祭祖也换做上坟。
许多年未回,沿途一片破败苍凉的景象,路边背风处有坚强的小草破土而出,却无法掩藏那淡淡得忧伤。
自打爷爷去世后,伴随着时光的流逝,慈祥的音容笑貌仿佛模糊得支离破碎,匆忙中好似这个人从未出现过一样。此刻,莫名得心酸一阵阵上涌,那一声声“三儿,三儿”久久萦绕心头。
回想起旧日时光,又恍如今日:那处颤颤巍巍的老房子,那颗结出甜的流汁的杏子的杏树,那块树下斑驳的小木墩子,那支燃着青烟的烟锅,那个背着手、弓了背的绕着院子转圈圈的老头。
我决定亲自为爷爷上柱香,烧点纸钱,希望多少能点燃我的愧疚。
“清明佳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游云刚要悲痛地哭泣几声,忽的一阵北风给吓跑了,祭祖的行人倒是比往年更悲痛了。
今年护林防火查的格外严,严到一点点火种都甭想携带。“怎么办?金银、纸钱是带不过去了。”我对父亲讲。“放路边吧,上上供便也尽了心。”父亲倒是坦然。
我不甘心,上坟就得染染烟气,否则如何传递这份稍纵即逝的思念。我打量车里的每一个角落,“总能找个地方蒙混点过去吧。”
父亲痴痴地看着车窗外,再没有言语,兴许是默认了。
车子将要行驶到入山口,我们停下来,把苦心叠好的金银遗弃在路边,我硬是留了几柱忌风香在上衣口袋。
就这样,怀着忐忑通过了检查口,悬着的心也掉进了肚子里。一位消防大叔还夸我们很自觉,还现场立为别人学习的榜样。最后冲大伙说“不要为失去的生命埋葬了新生命,谁的在天之灵都不希望死后还背负着这么沉重的包袱,藏着掖着的,请你们三思。”
果然,被戳痛的人陆陆续续地上交了藏匿着零零星星的火种、纸钱、金银。那几棵香支一直静静地躺在我的口袋,我制止了它的挣扎。
父亲看着我,上下嘴唇张合了几次,最终没说什么。我没有理会父亲,独自上了车。
驱车又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抵达墓地栖息的山脚下,光秃秃的坟头透过枯死的杂草期盼着亲人。我和父亲拎了水果、点心,走上那条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羊肠小道。
我想,如果真有去向另一个世界的道路,无论多艰难,我都要去看一看,昔日的亲人到底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埋怨我们,或者正忧心的等待我们给予的帮助,也有可能像我们一样活的忙忙碌碌,早已把旧日的情感丢在了黄泉路上。
狭窄的小道两旁遍布焦黑的树干,好像从炼狱竭力探出魔爪的恶鬼,张牙舞爪,让人不寒而栗。
到达坟地边缘,满目突兀林立的毛毛草扎满了整个坟头,一座座孤立的墓碑记载着不同的过往。我的爷爷也在其中,不卑不亢,静静地等待着时光的摧残。
我和父亲踏着别人踩折的枯草,一步一步探索着,直到爷爷的墓碑出现。父亲张罗着摆放贡品,小心翼翼的一块块铺满所有的盘子。我四处打量着,一位如雕塑一般的中年男人映入我的眼帘。他没有摆放一点点贡品,甚至没有任何与祭祖有关的东西。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光秃秃的坟冢,孤独的石碑,他的存在显得有点多余。我想,他所有精心准备的礼物一定是被拦下了,索性暗自神伤。
我缓缓地靠近那个坟地那个冥思的人,大概是我的脚步过重,他侧头看了我一眼,冲我点了点头,“来上坟啊。”
“是,山下查得严,上坟都成望坟了。”
“望一望就够了,我心安,泉下也得安。再多的物品又能如何,不过为已故之人徒增恶业。不怕你笑话,每年都如此望着,我觉得无愧于心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我却五味杂陈,人果真是这样吗?亲人活着的时候,没有真心实意地看望,死后也没能尽到真心。或许,他们的在天之灵也只是看一眼便了却了思念。
我走回爷爷的坟前,看着父亲安然地站在那里,痴痴地望着高大的墓碑。我抽出躺在上衣口袋里的香支,默默地搁在坟头一侧,没有点燃,我心想放在这也好。
下山的路上,我摸了摸烧的焦黑的树枝,满手的罪恶。正如防火大叔说的,我们是该反思反思了。为了消除心中的愧疚,反倒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亲人在地狱,或许还在为我们赎罪。其实,上坟的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来了便好。
开车上了正道,我发现远处的山坡上,零零星星地行走着几个人,手里拎满了东西。这是躲着检查翻山而来的,令人感动不已,感动的背后则是一片凄凉。
如果老人在世的时候,有这样千辛万苦的孝心,老人死后,望一望便也心安了,何故如此历经磨难,再沾染罪恶。
要是每个人都看破了,便把“上坟”改为“望坟”,孤身一人静静地站着,与天与地与逝去的人,相伴一刻。这一刻,才是真正的安心。
老天莫名地下起了雨,我想让父亲起了车窗,却看见父亲日渐消瘦的脸庞挂满了倦容。
我看着父亲那娇小的样子,一阵心酸,暗自下定决心,辞了职回老家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