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菇菇
When the world is no more
当世间倾灭不复
The moon is all we'll see
只剩我们所见之月
·ベッドのない部屋
旅馆最后一间房的床坏了,我望着摇摇晃晃的床沉思,半晌我扭过头,看向一边默默点了一根烟的男人。
“我说,我们总不能露营吧?对于便宜一半的价格而言,这间房还是满划算的。”
阴暗的角落里,他低低地咳了一声,声音随烟雾逸出,在月光下变得透明,逐渐消散。
“我觉得还不错,”我接着说,“我想我们可以把床垫搬下来,哦该死,被虫蛀了…我是说,把被褥铺在地板上睡。”
“呵。”他两根手指夹着烟卷,半斜着身子靠在墙边,似笑非笑地盯着我,姿态傲慢之至。“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提案。但是我要是睡在这里,安迷修,你要去哪里睡呢?”
“什么意思?我?我当然——什么?!你这家伙!也未免太恬不知耻了吧?房费可是我垫付的,怎么说都应该是我睡在这里才对。”
“噗。”他轻轻吐气,烟雾升腾氤氲,模糊了他的脸庞轮廓,剩下那双绀色瞳在其中烁烁生光,在暗沉的夜里宛如某个博物馆的珍藏品。
“开玩笑的。不过你知道吗,你刚才的样子蠢极了,安迷修。”他放下手臂,烟卷在唇边划过,带出一缕类似于微笑弧度的白痕,这样一看,他似乎也是微微笑着的。他迈步向我走来,木板嘎吱作响,走近了能看见他眼里盛着的,不加掩饰的戏谑。这让我恼火极了,却又无可奈何。
“那我可以这样理解,你不想和我分开睡——也就是说,你要跟我睡在一起?啧啧,真是大胆的发言啊,让我吃了一惊。”他眉头一挑,面色却平静得很,不见半分惊奇之色,可见这也是他的戏弄之一了。尽管如此,我也深知怎样让他扫兴,好让我得一会清静。
只需一言不发即可。我抱着一床被子,把它们抖松,平铺在地板上。久置的棉织品散发着衣橱深处独有的那种腐朽气息,是纤维与木头的尸体闷在一处发酵的气味。敞开的窗子是睡着的孩子,呼吸均匀,鼓进阵阵咸腥味道的风。稍稍吹散了那股令人不适的霉味。
他见我不说话,自觉没趣,好是安分了一会。但好景不长,待我打理好一切后,他又开口:
“你一派正经的模样让我觉得你更傻了。”
好吧,这便是赤裸裸的挑衅了,不去理会就好,就当是海涛聒噪———我仅褪去外边一层罩衫就和衣躺下,说实在的,我不大能够容忍这床被子罩在身体上的感觉,哪怕隔了一层布料。
窸窸窣窣的声音让我睁开眼。不妙,不妙,我这一睁眼倒好,竟直直地把视线撞进了另一对紫色的深潭里,眸光投底,不泛涟漪。我悚然一惊,头一仰竟撞到了地板,生疼。原是他不知何时也躺到我身旁,正侧过身子探向这边,脸颊之间离得太近,几绺碎发垂在我耳侧,被刻意屏住却漏出的几缕温热吐息搔在额上,麻丝丝地酥痒。
“可是本大爷偏偏喜欢你傻。”
他的话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气体,应当是出于恶趣味地喷在颈间。没头没脑的言语让我有些转不过弯来,我看着我上方的他,手指仍保持攥紧被子的样子。啊,我想起来了,原来这才是完整的一句,把话好好说完啊,真是的。
最后落下来的是两片柔软的唇瓣,连同那星空般的眼睛———我总算明白为何今夜只有一轮圆月,因为星辰被悉数盛在那对瞳中,而它们正在哗啦啦地倾泻下来,那目光就是一道璀璨的星河。
·ほしのない夜
我知道的,当任由感情放纵,理智湮没时,我是最快乐的。
我能给予你这种快乐。他的眼睛似乎这样说,语调深沉。我不清楚什么能令我真正地愉快,工作?娱乐?确实这些能令我快乐,却不能让我感到满足。
戒律像一把尺子,或是一根束带,它无时无刻在衡量、约束着我的生活,这很好,我曾经喜欢这样富于条理的生活,但久了就像活在一个硬壳子里,连微笑都是极其公式化的。
我怀着一颗流浪者一般无拘的心,准备去往诗的远方。(说实在的,只不过是在楼下散散步)正好遇见了这家伙,是的,就是我面前熟睡的这一位。
说起来那也是个月夜。我漫无目的地走在人影稀落的街上,手机开启了勿扰模式,网易云循环着轻音乐———一个理想之上的周末,直到我发现一个倚着路灯弹吉他的人。
我摘掉耳机,琴声就遥遥地传过来。以我这个外行人的眼光来看,弹得流畅就已经相当不错。曲子意外地好听,但不是任何一首我知道的曲目。
那之后?哎…没有想象中的浪漫,只是出于好奇走上前,搭上话了而已。
他的谈吐和他的打扮一样放荡不羁,举止间却流露出符合他长相的优雅。
这是我对他最初的印象,如今想来也没什么问题。我猜想他可能是个离家出走的高中生。(毕竟你去看他稚嫩的脸庞,上唇那一点髭茬)所以非常耐心地躬下身子,问了一句需要帮助吗,就盯着他观察接下的反应。
他笑了一声,声线里都是青涩的沙哑。这让我更加确信他的身份,正准备掏出手机给社区阿姨打个电话时,他悠悠地开口:
“I am a wanderer.”
嗬,感情还是个中二病。我暗暗替他父母感到些许的遗憾,失智叛逆少年,着实得把心操碎了。我收敛了关爱智障的眼神,正准备说些什么,他抬起头,又补了一句:
“是那首曲子的名字。”
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了一片紫色的湖,湖水里栖息着成千上万的星,每当湖水像这样涌动时,无数的星星就会在波纹里闪光。他有一双修长的手,懒懒拨弦,琴箱嗡鸣,尾音绵长。我的心似乎也被那指尖拨动,颤动不已,不绝回响。
·ラブレターの告白がない
我绝对是脑子里进一氧化二氢了,绝对。我居然答应了他———一个萍水相逢之人的请求,我一定是疯了,或者说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去他的,我把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顺手扫到地上,纸张被风掀起,纷纷扬扬地像大片的雪,落在地上就融化成一滩,和月色一起流淌到满地都是。
他,应该说是雷狮,好整以暇地半躺在床上,他的吉他心安理得地躺在我的沙发上———它们之间让我感到某种滑稽的相似性,我转过身来捂着嘴笑了。他抬头看了一眼,我这才发现睡衣被他解开两排扣子,露出蜜色的胸脯。
“安迷修。”他生硬地叫我名字,这三个字好像在他的口腔里和牙齿好一番搏斗,以至于语气是咬牙切齿的,没由头地让我觉得他十分可爱。我关上阳台的门,轻轻回道:“怎么啦?”
“一看就知道你不爱运动。”雷狮盘腿抱着枕头,像只不驯的大猫。他歪着头笑道,“你这件衣服我穿不进去,肩围至少要再宽两指才够。”说着他向后仰去,砸在厚厚的被子上,嘭地发出一声闷响。我拉上窗帘边没好气地应付着:
“我哪里像你们这些年轻人有时间去健身和搞音乐,哦对了,还有离家出走。”
我很满意地听到那边没了动静,踩着一地的纸走了过来。走到床边又把雷狮甩开的两只拖鞋摆正,和我的那双摆在一起。末了还像小时候一样,模仿母亲的口吻说了一句“快睡吧。”
他点点头,闭上眼睛,好像想到了什么,又睁开眼睛,悄悄地说:
“你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
………
现在他是真的睡熟了,恬静安然地像个婴孩。一番折腾下来我倒是睡不着了,就支着腮看他的睡脸,其实看他没有什么意思,但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可以干,索性就看他好了。
鼻尖上飘来淡淡的松木地板清香,夹杂着浓烈的海腥味,还有薄荷沐浴露的味道———混在一起竟也不违和,反倒觉得闻起来十分奇妙。就像雷狮这个人给我的感觉一样。
我在他的额上轻轻吻了一下,欠着身子挡住了大片的月光,我抬眼瞥见我们的影子在墙上拉的很长,姿态暧昧,柔情万种。
仔细看来他这张脸确实好看,颇有点张狂的资本。但实际上从我第一次听他弹吉他开始,我就知道他叛逆举动的背后一定藏有一个孤独的灵魂。(其实哪个叛逆少年不这样呢?)一个肤浅的人,绝对弹不出深沉的曲调———我这样坚信。
我的心里住了一个自由的流浪者,在厌倦日常时不意出现,简单收拾下行囊就能前往平日不敢想象的地方,或许,天涯海角也无妨。雷狮他也是,我猜想。这样一来我们也算志趣相投,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就微微地笑了。
我记得我要离开时,他拉住了我的手,认真地说:“我们去流浪吧。”
我当时是怎么做的呢?抛却理智,忘记务项,我几乎要被翻腾的脑浆弄晕了,只模模糊糊回答道:
“好啊,那我们,去哪里呢?”
fin
from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