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宿命,在任何时候,和你正面相遇
如同宿命,在任何地点,给你理由流浪
这一站,是丰都。
鬼神繁盛的地方。
一
我大概是不信鬼神的,特别在读完盗墓之后。
来丰都算是工作的一部分,做一个,可以把老牌景点和现代喜好联系起来的线路。
而如你所见,年轻人热爱传奇和刺激,最不信宿命鬼神。
也未必如你所见,有钱有闲去丰都的,也或许大多是虔诚而心怀执念,由衷信命的老年人。
于我这样早已对传奇和刺激失了兴趣,又尚未拥有对宿命虔诚的颓唐中年来说,就只是一个地方而已——有似是而非的传说,有袅袅攀援的香烟,也有富足而虔诚的信众,和如我这般冷眼旁观似乎就真的能够置身之外的吃瓜群众。
依旧是去程近3小时的车程,山水昂然的绿意是对这片土地的敬仰,西南仲春的气息一层层的裹挟过来,繁花已经即将开完,新叶以各种浓淡深浅的绿色生发,鲜活而明亮。
一路摇晃,睡过桥隧峡谷高山河流,就差不多到了。
得益于三峡大坝的阻隔,长江江面在这一带格外的开阔,江流平静而宏大,像是数千年来一直这样平静的流淌过一样,不记得江心有岛的时刻,大概也不会记得被水平面掩盖之下的,远古丰都城的记忆。
然后是上桥跨江,桥面平坦而漫长,现代文明在桥隧建造方面表现出了极致的审美偏好,国内大桥大高大恢弘而又被寄托了过多关于奇幻的想象,于是白天在阳光和迷雾下冷静自持,夜里在灯光和霓虹中宛如幻境——我自然是无缘得见夜里位于丰都的长江大桥,一切都源于照片。
桥的两端看上去像是两个世界,大概应和了彼岸的传说,此岸的现世繁华理智冷静高端华丽与彼岸的老旧破败香火繁盛划江而治,在彼此的世界里互不侵扰,跨江的大桥是唯一的纽带,高大冷静而静默不语。
去景区大门要穿过一片老旧的居民区,拆迁到一半的瓦砾和尚存建筑高墙上硕大的红色条幅给这片区域安上了沧桑的底色。
尚未搬迁的人家过着小城镇中安静平和的生活,纳凉的人们在树荫下,翻飞的篾条在手中变成筐篓椅凳——这里大概曾经是城中轻工业盘踞的地方,转过街角就是一家当地特产的分拣厂,现在已经关门大吉,我们并不能晓得是因为搬迁还是倒闭——在互联网快速变革的大潮席卷世界之前,改革的浪潮更彻底的席卷过中国的每一寸土地,有些事物在其中升起,就有另外一些事物随之坠落。
二
景区一如既往,是国内大多数景区的样子,接待中心之外有大同小异的仿古街,卖着做工并不怎么精细的工艺品,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这里万圣节的鬼面和辟邪的桃木剑似乎格外的畅销一点,以至于每个店面都拿出不少的铺面来兜售,看上去滑稽而虔诚。
进景区后上山的路不算艰难,相比起重庆大多数山道,这里算得上平坦,但也有招徕游客的缓慢索道,走得并不比靠双脚的行人迅速多少——唯一的好处大概是不必听一路刻意阴森的神秘配乐,说着听不懂语言的女声偶尔还夹杂着哭声,让这座传说中的黄泉之山隐隐有了几分啼笑皆非的阴森——大概这座阴间都城所在的山上,总也少不了枉死的亡魂。
然后就是香火、庙宇、古刹、和神鬼。
山上自然是不见三途河的,彼岸的曼珠沙也许是季节的原因,也终于未得见。奈何桥倒真的是桥,黄泉路也真的是路,阎王也确实是有殿的,牛头马面判官夜叉黑白无常都在,看上去阵列森严怒目红心,与小时候或者长大后接触过的传说神话一一印证,虚幻而又真实。
这里据说是融和和儒释道甚至巫傩的文化造物,所有神佛鬼怪和谐而层次分明的盘踞在山间各个庙宇中,颇有点中华大融合的意味。泥塑石刻的神鬼有后世给予的端庄容貌和华丽金身,连阎王爷也不例外,金光闪闪慈眉善目,神目如电仪表堂堂且有位容貌上佳的夫人。
传说总是夹杂着人们的美好意愿,也不管当神佛的是否也会有那么一瞬间的为难。
所幸这里不兴香火祭拜,虔诚的信众在偏殿购置了朱砂箴言和黄泉路引,虔诚惶恐地在阎罗王面前跪拜,一求逝者往生顺遂,二求福佑生人,也许还有三求,造过的罪业和负过的浮生,似乎都在这虔诚一拜中烟消云散,起身就能从头再来。
我终究也没有这样虔诚的跪拜过,倒是给予了十八层地狱东西两侧诸般酷刑以最认真的观察。善恶到头,如果真的能够不问缘由只问行止就给予这样严酷狰狞的赏罚分明,那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世人畏惧因果,也不过畏惧十足十的现世报,否则那些诸般恶行不断的,却总也有几乎砸钱砸权延请高人消解这人间业障,成就彼岸极乐登天。
阎罗殿门口有个不大不小的平台,平台边缘可远眺宏阔的江面,下三峡的游船一艘艘经过,。总是要带着漫船的游客来这里跪拜一遭的,我不知道阎罗管不管得了水中的精怪,但想来,拜拜总是没有错的。
江面延伸的角落有深陷进去的河湾,山坳里是闪着粼粼冷光的碑林,不是布满碑谒的碑林,是公墓齐整墓碑的碑林,有种令强迫症格外舒爽的齐整韵律,和低眉的神鬼一样注视着缓缓而过的船只。
传说阴王所在为至阴之地,易养凶灵与行尸……
三
回程时日头正盛,西南四月的阳光照样有着灼烈的温度,行人出了薄汗,终于得见江风的凉爽。
告别神佛回归现世,归程一路好睡,梦醒时已在城中,午后阳光灼烈,尘世喧嚣,人们在其中挣扎,分不清神鬼还是人心更值得敬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