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我是被小镇的安宁自在吸引而来,不如说是它难以名状的气味牵引着我。
当时我正在傍晚徘徊,歪倒的路标指向暧昧。青草红花甚至冷灰色的石头,此刻都像包裹着褐色的玻璃糖纸。
我很难拒绝在此落脚一晚。
突然,我在阵阵饭菜的味道中,分辨出不易察觉的……那时,我并不知如何形容一一只有饿极了的人才会有鬼魅般灵敏的嗅觉。
没有人注意到我,此地好似刚刚经历一场风波。
两位眉头紧锁的警察推开疑虑重重的人们,抱紧胳膊匆匆离开了。
不肯散去的四邻围成一团。惊恐的目光不时投射出来,但来不及聚焦又躲闪着收回去了。终于低着头三三两两地散去。
只有一个女人事不关己地站在流言风暴之外。
她绝不年轻,而且动作迟缓。可是她的嘴唇,就像是小女孩悄悄搽了妈妈的口红,明艳活泼,羞涩。
她宽大的帽檐遮着眼睛,只露出线条柔和的唇线。她说她叫拿苏。
拿苏太太邀我进屋。
她一定是位整洁贴心的太太。
整间房布置得像是地图一般明晰。门口处并排摆放着两双大头拖鞋。地板光滑明亮。沙发、餐具、扶手椅,都是一式一对,干净整齐一一大概还有一位“拿苏先生”尚未回来。
窗帘静静地垂下来,透出夕阳的一点光亮。
再看向拿苏太太时,她已经摘下帽子,双眼藏在浓黑的墨镜后面。
"你能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再走吗?”拿苏太太有些不安。
"如果不麻烦的话,我正想借宿一晚呢。”
拿苏太太松了一口气。
“那些讨厌的警察还会来的。”她疲倦地仰在摇椅里,“我需要你替我挡住他们,就一会儿就好。”
“警察?”刚才……
拿苏太太不理会我的惊讶,喃喃说:“谁都不相信我没有杀他。我有什么理由杀他呢?”她的声音有些委屈。
此刻层出的疑问竟胜过我的恐惧。
"你肯定不会相信,但是五十年来我们从没有吵架超过一天。”看不见她的眼睛,但拿苏太太自顾自说个不停,好像已经重回旧日时光。
"总有一个人坚持不过24个小时,低头认错。管他是谁的错呢。
"可是最近他变了。他甚至……甚至宁愿盯着窗外蹦跶的小鸟,都不会看我一眼。有时候,一整天,不止24个小时过去了,我们在房间里转悠,却互不抬眼。通常人们会说,‘嗯,他只是年纪大了,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所以他只是累了。你们该出去旅行或者郊游。’但这种话我一个字也不想听。
"没有这回事。没有道理超过24个小时。五十年来我们从未打破这个默契。
"有一天他拍拍我,说他看过医生,他可能要失明了。
"我说,‘真的吗?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变的吗?
"我还说,‘这没什么,我还看得见。再说你的老花眼和失明差不了多少。’
"他还是郁郁寡欢。所以有一天,我弄坏了自己的眼睛。用辣椒水,小说里说这样可以。”拿苏太太想摘掉墨镜给我看,大概感觉到我有点躲闪,于是作罢。
"我就是想证明给他看,即使看不见了,我们还是可以一起生活啊。你看,我还是能把房间收拾得很整齐,能自如她在其间行走。毕竟我对这里太熟悉了。
"他太倔强了。怎么五十年来我才发现这一点呢?他更生气了,他说,‘这下好了,我们谁都看不见了。我们再也不必为看不看得见对方的问题吵架了。’
"啊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这样不行!我将再也看不到他而他也永不能看见我了!
"他们都说我杀了他。说我因为吵架气得失去理智。但我爱他,我怎么会杀他呢?”
拿苏太太急急起身,灵活地绕过家具,走进了卧室。
很快,她拿着一只小木盒走过来,笑容天真,脸庞发亮。
她侧着头,轻轻地在耳边晃着木盒,“你听!”
木盒里发出"碌碌"的声音。很轻很轻。
"我没有杀他。我只是需要他的眼睛。
"我的眼睛和他的眼睛。这样我就能永远看着他了。”
说到这里,拿苏太太竟有些羞赧地笑了起来,带着少女般的腼腆。
外面的夕阳更浓了。
"现在,我要抱着他睡一会儿。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呀,我会感谢你的。”
说着,拿苏太太怀抱着木盒走回了卧室。
我终于找到了一一那时不知如何形容的、牵引着我的气味。那是同归于尽的甜蜜与温柔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