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李老汉
李老汉今年68岁，正式退休之后的第八个年头。之所以说正式退休，是因为李老汉在正式退休之前，度过了人生中最灰暗的“内退”十年。
李老汉的内退是从2001年开始的，那是中国经济改革开放的第23个年头，也是铁面无私百棺反腐、无奈推动国企改制的悲情总理上任的第3个年头。从那时起，李老汉每个月仅仅有着160元的固定收入。
身边的工友满腹牢骚地抱怨：政府这是不给他们这些曾经“白天八小时拼命干，晚上八小时多奉献”的工人阶级活路啊！一群王八犊子占着茅坑不拉屎，瞎指挥不干活，到头来却让他们这些累死累活的工人下了岗！五十多岁的年纪，很多人身体还不好，今后日子可咋过？
工友们发牢骚骂政府的时候，李老汉总是在一旁默默地抽着一口自制的纸卷烟，并不说话。上有老下有小，抱怨不是路子，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人啊，还是得靠自己！
李老汉东筹西措，借钱买了一辆机动三轮车，焊了个棚往三轮车后斗上一装，开始做起了拉人的生意。
刚开始的时候，拉人的车少，生意不错，月份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挣一千多，倒也不错。后来随着下岗的人越来越多，这生意也就不好做了。有时出去一天拉个十块二十块的，去掉油钱，剩不下个啥。
2、2003年的非典
2003年的那场非典SARS病毒，带走了李老汉的老伴。
本来只是正常的小感冒，人一隔离，后来，就没了。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压在人们心头上的非典乌云也慢慢地消散。2003年6月24日，世界卫生组织正式将中国大陆从疫区中除名。
非典虽然去了，可李老汉再也没见到他的老伴。他自己把老伴送进了医院，却没能把她带出来。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李老汉哭得昏天暗地。
老伴不是李老汉失去的第一个至亲。1983年，8岁的女儿在护城河溺水，走了；1993年，63岁的父亲得了癌症，去了。
可这一次，老伴的突然离开，让李老汉完全垮掉了。一病病倒了一个月，好几次奄奄一息，好像要撒手人寰。要不是心里面牵挂着失明的娘和在上大学的儿子，李老汉也就跟着老伴去了。
病好了，日子还得过。李老汉把车棚去掉，支了两个炉子，做起了中学门口油炸烧饼的生意。
2006年，儿子大学毕业，选择继续读研。
2009年，儿子研究生毕业。李老汉让儿子回来，儿子不愿意回，说小城市没有适合他的企业。
大城市生活不易，李老汉还有个老娘要照顾，不愿意给儿子添麻烦，就继续做他的油炸烧饼生意，养活自己，还有自己的老娘。
3、蹭车风波
人老了，身体就容易出毛病，这两年，身子骨疼的地方越来越多，李老汉花不起钱吃治病的药，更花不起钱去做电疗，就天天吃着最廉价的止疼药。
车和人一样，老了也容易出问题。十六七年的老古董，在街上已经不常见了。
2018年末的这天，李老汉正常做完生意，开起他的三轮车往家走。
走到一个小路口的时候，突然从停在路边的两辆车中间跑出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虽然车开的不快，可李老汉的刹车实在不怎么灵，眼看着要撞上小孩，李老汉大声地喊着“欸，让一让”，一个急打把，咣——嗞啦地一声，小孩是避过去了，可老汉撞上了另一旁的一辆小轿车。
小孩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听到声音也吓了一跳，回头看了一眼，赶紧跑开了。
李老汉很懊恼，又很不安。孩子是没事了，自己怎么办呢？这轿车，修一下得不少钱吧，老听工友说轿车修车贵，咋就让自己摊上了呢。算了下家底，省吃俭用这么些年，存款也就不到八千块，拿出一半来赔车主吧。再多，日子怎么过啊？要不要给儿子打个电话，问问这四个圈的车这个情况得花多少钱。这个想法在李老汉脑海中只是过了一下，便给否了。孩子不容易，别让他担心了。上次只是崴了脚，孩子听亲戚说了嘴，愣是请假几天回来了一趟，可不少钱呢。
车主不在，李老汉留下纸条告知了地址，插在了小轿车的车窗上，承诺可赔偿3500——4000元。
回到家里，李老汉拿出了一个在菜市场快收摊的小贩那里6毛钱买的西红柿，从积着油垢的老式暗红色掉漆橱柜的抽屉里取了两个鸡蛋，给失明的娘炒了西红柿炒鸡蛋，热了一个馒头，端给了娘。
娘说：“大军，你也多吃点。”
李老汉看了看屋外，总惦记着车主会过来，吃不下东西，跟娘应了声：“我今天卖的油炸烧饼剩了一个，路上吃了。娘，你多吃点。”
天已黑了，娘吃完饭，便早早地睡了。
李老汉端了小板凳，坐在了家门口。内心思绪万千。
4、奥迪车主出现
晚上九点二十分，一辆小轿车开进了这条偏僻的胡同。在小轿车的左前脸，有一块明显的凹陷，紧接着是长达一米的刮痕，露出了车壳的金属色。
小轿车在距离李老汉三米开外的地方缓缓停下。一个国字脸的不到四十岁的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中年男人看起来非常干练，礼貌地问李老汉：“老爷子，我找李红军，是哪一家？”
李老汉早就站了起来，此时有些略显拘谨不安，边说边从怀里拿出准备后的钱：“我就是李红军。你的车就是我撞的，我最多只能赔4000了，钱在这里，你点点看够不够？”
中年男人笑着说：“老爷子，要不去你家坐着聊吧。”
李老汉心忖，看来4000块是搞不定了，说不得还得找工友借点应应急。说：“家里还有老娘，身体不太好，已经睡了。大兄弟，我现在能动的只有这么多了，您看需要多少，我再想办法，晚些给，中不？”
中年男人透过半掩的门缝，看了看李老汉的院子。这是一个三间房的平房，已经很有些年头了，和李老汉一样，充满了岁月感。院子中养着几只猫和一只很通人性的土狗，虽然听到有外人来，可李老汉在外面，土狗只是摆出了警惕的样子，并没有乱吠。
看李老汉没有推托逃避责任的意思，中年男人说：“老爷子，您有担当，不是逃避责任的人，我佩服您，也不会讹您，修车多少钱，您就给我多少钱，多一分我也不要您的。但这辆车现在这个样子，4000确实不够，路上我拍照给奥迪4S店的朋友看过了，修理费估计得12000。您心里有个准备。”
李老汉被这个数字惊到了，更加局促起来，哀求道：“大兄弟，这个数，我真赔不起啊。”
中年男人略有不满，道：“老爷子，这是修理费，我不会从中间要一分钱，这样的损伤必须去4S店修，不然漆色不一样。我这车放4S店少了得一周，多的话得半个月，这期间我还得借车用，就是看你也不容易，我不要你赔一分钱，你还想怎么样？”有了情绪，中年男人说话态度不再谦和，一股领导的气场压力笼上了李老汉的心头。
李老汉知道自己理亏，又不甘心，向中年男人解释道：“我真不是故意的，当时不知谁家的孩子突然从你车后面冲出来，我不撞你的车，就得伤着他。”
中年男人打断道：“我不管什么原因，车是你撞的，你就得负责。这4000我先收了，车先送修，剩下的你再想办法吧，按4S店的发票价让你赔偿。”
说完，中年男人上了车，慢慢地倒了一段距离，在一个稍显宽阔的地方掉了头，开走了。空旷而不宽阔的胡同里，李老汉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5、真相还原
晚上十点十分，中年男人回到家里，还有些不快。
老婆边帮中年男人脱去西服，边嘟囔道：“这几天咱家小心点。今天咱们家撞邪了，车停的好好地被撞了，儿子也差点被撞到，小家伙被吓坏了。刚睡觉前哄了好大会，平时九点就睡了，今天这不才睡着。”
中年男人皱眉道：“儿子差点被撞，怎么回事？”
老婆道：“说是下午放学到家后，去对面找王子义。跑出去的时候有个三轮差点撞到他。”
中年男人在心里一琢磨，明白怎么回事了，跟老婆讲了李老汉所说的下午的情况，又说了李老汉的家庭情况。说完这些，道：“我们这可不是撞邪，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老婆道：“确实是，儿子没事就好。老公，你打算怎么办？”
中年男人重新拿起西服，道：“咱不差这钱，给人家送过去吧。真说有错，咱儿子得长点记性，咱们也得反思，安全意识没教育到位啊！”
老婆心疼中年男人说：“要不明天再去吧，这么晚了，人家可能已经睡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有会。”
中年男人道：“我不去这一趟，那老爷子可睡不着觉，哈哈。”说着，中年男人穿上西服，出了家门。
6、日子啊，还是得好好地过
十点四十分，李老汉还在自家的院子外面坐着。土狗不知什么时候卧在了李老汉的身边，不时地望着李老汉。这点来自一条土狗的关怀，聊胜于无，终究化不开李老汉心中道不尽的凄凉。
远处传来汽车发动机的轰鸣，李老汉心里一咯噔：又有人来了？会是谁？
伤痕累累的奥迪车再次出现，李老汉看到车的一刹那，想要给儿子打个电话，电话声刚响一声，李老汉又给挂断了。终究是老了，以前可不会想着靠儿子啊！
中年男人把车停好，匆匆下了车，手里拿着李老汉给的4000块钱，说：“老爷子，我给您道歉来了。”
李老汉不知怎么地，泪水模糊了双眼，哭了出来，说：“都是命，该我担的。您不用可怜我这老头子，担的住。”
这下中年男人反而不知所措了，哄一个老头，没经验啊！
好在管理经验丰富，中年男人很快反应过来，李老汉这是误解了他退钱的意思。中年男人把李老汉的手握了起来，把钱拍在了李老汉的手中，诚恳地道：“您躲开的那个皮孩子，是我儿子。因为他突然跑出来，才让您措手不及的。错在我儿子，这钱本来就不用您出。我感谢您当时的反应，不管怎么说，您也是受害方。”
李老汉这才明白怎么回事，但他的心里还是过意不去，说：“车是我撞的，不能因为那是你儿子，我就没有责任。这4000给你，剩下的，你别再找我了，中不？”
中年男人没想到李老汉会这么说，先是一愣，随后笑着说：“老爷子，钱我不能收。费用的事，也不用我出，有保险，回头处理一下，能报销。天也晚了，我今晚过来，就是担心您睡不着觉，跟您说完，咱们都踏实了，您也早点休息吧，我先走了。”不等李老汉说什么，中年男人转身上了车，走了。
路灯发出暖黄色的灯光，小土狗在李老汉的脚边卧着，三只小猫在李老汉的两腿边蹭来蹭去。
寂静的夜晚，电话铃响起。
电话那一端：“爸，刚看到有个你打来的未接电话，家里有什么事吗？”
李老汉露出了幸福的微笑：“没啥事，东升，就是爹想你了，刚才没忍住，哈哈。”
电话那一端：“最近工作太忙，九月份还要考证，十一期间我回去一趟，我跟小冉挺惦记你和奶奶的。”
李老汉咧着嘴笑着说：“放心吧，家里没事，你爹身体好着呢，你奶奶也挺好。你自己在大城市，照顾好自个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记住喽，爹跟你说的话，努力成，别卖命！人到最后，靠谁不如靠自己！”
电话那一端：“必须记住，爹你是我的榜样，哈哈。”
李老汉道：“成了，唠这么两句你爹也高兴了，咱们爷俩都早点睡。”
电话那一端：“好嘞，爹。早点休息，拜拜。”
李老汉心满意足地挂断了电话，儿子之前说了，爹不挂，他不挂。
日子啊，还是得好好地过。李老汉回了屋，在和娘隔了一个旧床单帘子的床上躺下，不一会儿便传来了呼噜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