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的时候,我就看清了很多人和事。
母亲生病手术的时候,周围人只知道劝阻和鼓励,惋惜和悲伤,却不肯出一分钱来帮助受苦的母亲。我站在距离母亲最近的地方,拉着她的手,耳朵里面挤进来的声音是那样的刺耳和恶心,对,就是恶心,恶心到令人恐惧。抬头看着围在母亲身边的人群,曾几何时,他们都和健康的母亲谈天说地,吃酒吃肉;曾几何时,他们和健康的母亲一起下地干活,结伴回家,可现在围在母亲身边的这些人,虽然容貌并无一丝一毫的变化,但在我眼中却与择人而噬的恶魔并无两样,我厌恶并恐惧这些恶魔,但恶魔们却并不理会我这个小到卑微的小人,它们只是一个劲的发出令人刺耳的声音,做出诡异的动作,它们试图接近母亲和我,准备做些我不知道和不能理解的事情。
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班级里面有一个小孩,姓名性别已经忘记,音容相貌也已模糊,只记得他(她)高高瘦瘦,上身穿一件土色中山装,像是他(她)父亲的衣服,下身是暗青色的条纹裤子,其上补丁也有五六块,脚上是家里给做的布鞋,大而破旧。在印象中他(她)一直穿这身衣服,因为那是我对他(她)最后的印象。记得他(她)总是安安静静的一个人,一个人上下学,一个人读书上课,一个人吃早餐午餐。他(她)总是一个人。小时候的我们,看到不一样的,或者特殊的东西总会过多的关注,他(她)就是那个时候我们认为不一样和特殊的人。其实过多的关注,无非就是嘲笑、谩骂和看不起罢了。我和他(她)从没有说过话和做过事,似乎我也以为他和别人不一样,但不一样的却不是我看不起或者嘲笑他(她),只是觉得他(她)和可怜,单纯的觉得他(她)很可怜,像被母亲抛弃的孩子,他(她)爬起来追赶母亲的脚步,却又被无情的鞭打和谩骂,他(她)生活的像一只狗,一只洗干净放在餐桌上都无人夹起的狗,他(她)是多么希望让餐桌上的人动动筷子,哪怕看一眼自己也行,可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他(她)也假装可怜来博取人们的同情,他(她)还故意逗别人笑,模仿滑稽的动作来提高自己的存在感,他(她)做了很多,却什么都没有得到。也是,像他(她)这样的人,当然得不到人们值得看他(她)一眼。
后来,他(她)死了。
迄今为止,我还是不知道他(她)的姓名和性别。
关于他(她)的死,也有很多版本。有人说喝农药,有人说是一根白绫,有人说是父母暴打,也有人说跳崖。人们纷纷惋惜,沉痛哀悼,家里没有人给他(她)办葬礼,家人也无任何说法,数天后,孩子们照常上下学,老师们照常上下课,大人们照样在地里做农活,此事再也无人问津,仿佛他(她)从没出现在这个人世间。只不过他(她)的座位一直无人再坐,那张桌子落满了尘土,有的时候我回头看到那张桌子,却无法想起他(她)的模样。
那是秋末,落叶一层叠着一层,盖住了原本崎岖的山路,入眼尽是金黄,漫山遍野的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