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年代,感受到痛苦的远不止庄子一人。
与庄子同期,有一批人为了在乱世中保存自身,纷纷在隐居避世这个大赛道上开启了诸多细分赛道,他们被称为“隐者”。
某种意义上,庄子也是属于这个圈子的。
有的隐者开启了修仙赛道,他们觉得,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养生,追求长寿乃至成仙;
有的隐者开启了清高赛道,他们觉得,让自己干干净净地活着,拒绝同流合污,就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有的隐者开启了逍遥赛道,他们觉得,真正的“为我”,就是要让自己过得闲适自在……
总的来说,传统隐者手段是千奇百怪的,但大方向是一致的,就是要“避世”,把寻求自我保护当作人生的第一目标。
至于什么是“我”,怎么做才是真正的“为我”,那大家就各有各的理解了。
但是,在庄子看来,这都是瞎折腾。
避世?能避到哪儿去啊?
在庄子看来,低调也保不了命,装废物或者干脆躲进山里面,其实跟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庄子的态度是什么,叫要处于“材与不材”之间。
也就是说,不要一味地冒头,也不要一味地装傻,要看情况,谨慎地避开各种矛盾,在夹缝中求生存。
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存策略,不应该是“避世”,而应该是“游世”,也就是游戏人间,与世俯仰,随波逐流。
从这个角度讲,庄子像极了一个摆烂学大师,跟你说这个世界烂透了,你做什么都左右不了剧情的发展,那干脆混日子得了。
庄子最终不是想给大家传递这么一个态度,咱现在就是在呈现庄子的整个思考过程,这是庄子思考过程当中的一环。
庄子说,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相对的,根本就没什么稳定的意义支点。
隐者同道们,别麻痹自己了,咱做什么都是没意义的。
《庄子·齐物论》给后世贡献了一个成语,叫“沉鱼落雁”。
这个成语现在说的是一个人长得很漂亮,但庄子原意是想表达什么呢?
庄子是说,你看毛嫱、西施,都是人们公认的大美女,但是鱼看到她们,吓得赶紧躲到水底下去了,鸟也被吓飞了,鹿也吓跑了。
你看看,我们眼中的美人,在动物眼中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所以你说毛嫱、西施是漂亮的,还是丑陋的呢?
庄子的意思是,根本没有什么确定的美或确定的丑,看你站在什么立场上罢了。换句话说,根本不存在所谓客观标准。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看你站在什么立场罢了。
庄子还说,你们都在追求保全自我,但“自我”是确定的吗?
庄子有个很有名的故事叫庄周梦蝶,说的是庄子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还是庄子。
所以,究竟是庄子是蝴蝶,还是蝴蝶是庄子呢?
是谁在做梦呢?
我现在究竟是醒着,还是依然在做梦呢?
有没有可能是梦中梦呢?
如果说,“自我”是如此的不确定,那我们追求保全自我的意义又何在呢?
所以,到这一步,庄子的态度就是冷漠,无所谓,爱咋咋地吧。
来人间就是来玩一趟的,咱扮演好自己的角色,陪着大伙儿演出这么一出荒诞剧。
我还可以冷眼旁观,一边当演员,一边当观众。
庄子这种极度不认真,背后其实是一种极度认真的态度。
正是因为极度认真,他才会如此绝望,才会有点破罐子破摔地说“放弃挣扎吧”。
换句话说,他的某些过火言辞,其实是来源自他很努力地在进行自我劝说,他想劝自己摆烂,但内心又很拧巴。
其实历史上早就有人以这种方式来理解庄子了,比如魏晋时期著名行为艺术表演家阮籍和嵇康。
他们就是一面放任自己“不认真”,另一面又在这种“不认真”当中表现出某种对认真的坚守。
当然,这种“不认真”并不是庄子思考的终点。
很多时候,当我们的思考走入了死胡同,再怎么也走不下去的时候,我们也就迎来了精神上的升维的契机了。
当庄子的这种拧巴、这种较真走到了极点的时候,他也迎来了一个精神上的重大突破,突破了这一点之后,一片全新的天地立马向庄子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