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动物,人与人的关系最难相处,以至于庄子把人类社会形容为“樊笼”,不得自由,无处可逃。有人据此认为庄子逃避世事,过着与世无争、离群索居的隐士生活。而《庄子》一书,就是一部隐者之书。这么看庄子,实在是太不了解庄子了。庄子把人类社会形容为“樊笼”,并非为了躲避它,而是为了找到在樊笼中自在逍遥的方法。
如何才能在樊笼中自在逍遥呢?
一曰目中无人。庄子说,你驾驭船只过河的时候,对面来了一只船,直接向你冲过来,就要和你的船相撞了,你大声的叫喊,叫来船的人注意。一声不应,二声不应,第三声就会破口大骂,喊出难听的话了。但如果来船上没有人,你会生气骂人吗?
人与人之间的碰撞是难免的,关键是碰撞之后怎么看,庄子的建议,你不妨目中无人,你没看到有人故意得罪你,你反而会心情平静,不会因怒火万丈而损害自己的精神。
旧上海滩的青帮头子杜月苼有一句名言:“上等人,有本事没脾气;中等人,有本事有脾气;下等人,没本事有脾气。”大得庄子之妙。
二曰不论是非。有一句俗话: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背地里指点他人的是是非非是人类社会的常态。可是,有是非就有标准,没有标准就不会有是非。但标准由谁定?
庄子的话特别有趣,假设你和我辩论,你胜过我,我没法胜过你,那么你真的对吗?我真的错吗?我胜过你,你没法胜过我,那么我真的对吗?你真的错吗?是一人对,一人错吗?还是两个人都对,或者两个人都错?我和你实在没办法确定是非。人都被偏见蒙蔽,那么,要请谁来裁判我与你之间的是非呢?请与你意见相同的人来裁判?既然与你意见相同,怎么能够裁判。请与我意见相同的人来裁判?既然与我意见相同,怎么能够裁判。请与你我的意见都不相同的人来裁判?既然与你我的意见都不相同,怎么能够裁判。请与你我意见相同的人来裁判?既然与你我的意见都相同,怎么能够裁判。
庄子这段话的深意在于:人人都以自我为中心去评判事物,也就是说人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判断是非的标准。谁不以自己为是,以他人为非呢?于是,天下嚣嚣,哪有宁静之日呢?没必要评判他人的是是非非。对如果是对的,不对的永远不会对,根本不需争辩。不论是非,心神才能遨游于无穷的虚空之境。
三曰以情动人。有一派学者认为,《庄子》是植物人哲学,因为它只谈自然,不讲感情,这实在是不知庄子之甚。
庄子曾说了个林回弃璧的寓言。有一个诸侯国灭亡了,亡国的难民中有一个叫林回的人,在逃亡途中,他发现了一个与父母失散的婴儿,他丢弃了价值千金的玉璧,却背着婴儿逃难。难友不理解林回的选择,问他:“难道你是为了金钱吗?如果是为了金钱,一个婴儿能值几个钱?难道你不害怕受牵累吗?一个婴儿带来的麻烦说也说不完。何况大难当头,你丢弃价值千金的玉璧,却背上婴儿这个包袱,为什么呢?”林回说:“那块玉璧是因为利益才和我在一起,这孩子却和我的天生感情连在一起。”
庄子感慨的说,与利益相结合,遇到患难就会互相抛弃;与情义相结合,遇到患难就会相依为命。互相抛弃与互相依存,相差十万八千里啊。君子之间的交情淡得像清水一样,小人之间的交情甜得像米酒一样;君子之交淡泊如水却心地亲近,小人之交甘若甜酒却利断义绝。
利益相冲突,人与人相害,利益相合,人与人相亲,这是人间的常态。但庄子提醒,超越利益的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才能带来彼此心灵的愉悦。
四曰以诚处世。《庄子·人间世》记载,叶公子高受命出使齐国,担心完不成使命,内心十分焦燥,于是向孔子请教该怎么办?孔子说:“天下有两大戒律,一是命,一是义,子女爱父母,这是自然之命,臣子为国君效力,这是人群之义。子女奉养父母,无论任何处境都让他们觉得安适,这是孝的极致;臣子为国君效力,无论任何事情都让他觉得妥当,这是忠的典范。有修养的人,不受哀乐情绪的影响,因为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就坦然接受为自己的命运,这是德的极致。做臣子与做子女的,本来就有其不得己之处,只要按照实际情况去做就可以了。忘记自身的利害,哪里有空闲贪生怕死呢?你尽管去做就是了。”
孔子还告诉叶公子高担任使节的密诀,要传两国君主真实的话,不传多余的话,不能为了完成使命添油加醋,以免节外生枝,就可以保全自己。
这个寓言表明:孝也好,忠也罢,就一个诚字。而且做事也就一个诚字。不做假,诚实做人做事,就是最好的自我保全之道。
庄子并非避世隐者,而是一个有情有义有智慧的真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