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秋雨落后,秋风拔地而起,夹杂着海面吹起的水气,在岛城的四面八方,一夜之间落地生根。就这样,夏的尾巴蜷缩在秋的嚣张气焰中,默默用阳光的些许温度支撑起最后的那一点尊严。
然而,伴随着秋雨的逝去,踏水而来的不止是风的追随和树叶的殷勤变换,更有天空的高远和白云的稀薄,似乎用了一场华丽的演习,却选择了静默的形式,向岛城的千家万户宣告秋的来临。属于夏的苟延残喘,只能在少数人的衣着打扮上稍微的体现一下,这也只能从那些留恋裙子的女孩或不惧风寒的男孩身上找到唯一一点夏天的安慰了。
静谧的校园大道上,曾经枝繁叶茂,一身翠绿的银杏树叶开始像挨个染上了风寒,似乎是咳嗽得厉害了,以至于夏天的绿衣服也在秋风的萧瑟之中,褪去了鲜嫩的光泽和亮丽的生气。只是恍惚之间,再次路过,已经完美谢幕的叶子的人生,服服帖帖躺在马路的怀抱,凝神屏息,仰望枝桠缝中露出的那点宁静的天空。这也许是一个完美的视角,倒立在天地之间,凝望着日常被忽视的头顶的那片苍穹,果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看则已,一看惊人”,不只是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头顶的天空也着实与众不同,怪不得古人悲秋之余,也有“我言秋日胜春朝”,虽无“晴空一鹤排云上”,但高远的天空延伸出空间的广博和视野的远深,“便引诗情到碧霄”也不足为过了。
所谓天高云淡,换个视角来欣赏这秋天的图画,便觉意味深长,这在沈从文的《水云》中别有一番意味,“我身背后是一片马尾松林,好像一个一个翠绿扫帚,倒转竖起扫拂天云”。彼时,沈从文散步到青岛太平角附近,从一抹翠绿中看到春天的云,美在风光中涌现,生命在美中穿行。从眼前铺展开来的风景,他想,“地上一切花叶都从阳光挹取生命和芳馥,人在自然秩序中,也只是一种生物,还待从阳光中取得营养和教育。美不能在风光中静止,生命也不能在风光中静止”,由看海看云悟出生命滑行的轨迹。陈继儒在《小窗幽记》中谈到,“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大概也是借闲云抒发人生感慨吧。“美不能在风光中静止”,而在美的咀嚼中也须保持一颗思考头脑的鲜活。
康德的墓志铭说:“世界上有两件东西能够深深地震撼我的心灵,一件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准则,另一件是我们头顶上灿烂的星空。”暂不谈星空璀璨,如果仔细多去仰望这个时节的天空,你会发现它落雨之后的模样格外惹人喜爱,而这片田地中的云更是活泼动人。假使坐车行驶,透过那稀薄的玻璃层,仿佛云朵顽皮地跑下来在车窗外与你嬉戏;有时候洁白的云朵,像是脚踏风火轮在天空中来回穿梭,四处放荡,像好奇的游客在东市里看看,又在西市里逛逛;当然也不乏矜持的云,在高远的地方,摆出端庄的姿态,像婷婷少女,只在人群中微笑致意,却不入寻常百姓人家,不食人间烟火。这样想来,云也是有着精神追求的,像那点点若隐若现的云,似乎扮演着天空俯瞰大地的一双白色眼睛,也许南山花开,云也是有归隐的癖好,随着暮色的降临,与天空融为一体,难分你我,也与黑夜相融,退出人间风景。
那么,作为海洋的亲密伴侣,岛城的云也玩弄着“西边日出东边雨”的游戏,乐此不疲。海上的云大概是有着怪脾气的,骨子里沉淀了大海的辽阔与波涛的张力,所以与生俱来习惯风云变幻,习惯带着沧桑的语调在大海的上空,或肃穆的祷告,或温柔的注视,或愤懑的呐喊,或华美的表演,这在沈从文的《水云》中有精彩的展现,“因为海上的云彩实在华丽异常。有时五色相煊,千变万化,天空如张开一铺活动锦毯。有时又素净纯洁,天空但见一片明莹绿玉,别无他物。这地方一年中有大半年天空中竟完全是一幅神奇的图画,充满青春的嘘息,煽起人狂想和梦想,看来令人起轻快感,温柔感,音乐感,情欲感。海市蜃楼就在这种天空中显现,它虽不常在人眼底,却永远在人心中”。
当我们再次仰望那片浅蓝的天空和皎洁的云朵,也许正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自然也许是有情感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也许也像人类世界分成五彩斑斓,光怪陆离,它们用季节的交替和晴雨的转换来表现情感的更迭,正好契合了人在时针的轴上感知时间的流逝。关于生命道路的滑行和轨迹的设定,或许因为语言的障碍,让彼此的艺术难以并肩交流,但有时无言的美丽反而塑造出偌大的想象空间,让我们终于可以放下心中的执念,卸下身上沉重的包袱,在一方远山白云之间,童心未泯,流连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