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漂者上官云
撰文:李巧儿
横漂,特指在横店影视城参加影视剧拍摄的外地人士。
1
那天是周日,上官云睡了懒觉,直到中午才起床,然后发现父亲和继母都不在家,冰箱里空荡荡。他生气地踢了一脚冰箱便出了门,径直往“辉记”茶餐厅奔去。
“辉记”茶餐厅在小区左侧,铺面只有十几平方米,店里来来去去都是邻居,熟口熟面地打着招呼,话题荤素不忌,甚是热闹。
上官云进了店,便看见一个陌生的女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慢吞吞地吃着一碗牛腩粉,安静的像小区路边的一株长春花。
陌生女人小麦色皮肤,瓜子脸,长弯细眉,秀直葱鼻,乌黑的双眼瞟了瞟上官云,色若丹朱的樱桃嘴轻轻一咧,露出洁白的齿贝。
顿时,上官云发现自己抖得像风中的芦苇。每当他对某个女人一见钟情时,总会有这种羞涩自卑的行为表现。
要不是“辉记”那个矮小黑瘦的老板娘热情及时的招呼,上官云早已撒脚逃出了小店。
老板娘热情地说:“靓仔,来了?”指了指陌生女人旁边的一张桌子:“这里还有位置,坐这里吧!”
上官云冲老板娘羞涩地笑着,忐忑不安地坐了过去,屁股半悬在椅子上。
陌生女人又瞟了瞟上官云,笑了笑,却什么也没有说,又垂下眼帘,专注地吃着面前的那碗牛腩粉。
上官云偷偷地望着陌生女人,发现她的嘴角像是仍然挂着一抹浅笑,立即激动起来,犹豫片刻,把整个屁股放在了椅子上,这才强装镇定地点了一碗牛腩粉,吃相一改以往的狼吞虎咽,前所未有地斯文。
一刻钟后,上官云走出了“辉记”茶餐厅,陌生女人还在慢吞吞地对付着那碗牛腩粉。上官云不明白为什么她吃东西的速度慢的似蜗牛,但是,他已经从她和老板娘的对话中,知道她是小区新搬来的住客苏晓蒙。
苏晓蒙26岁,是一家花店的老板。
苏晓蒙的一个已婚闺蜜就住在上官云家的楼上。苏晓蒙从来不自己做饭,隔三差五便到闺蜜家吃晚饭。苏晓蒙的闺蜜是一个热爱烹饪的全职家庭主妇,丈夫经常出差,对苏晓蒙的蹭饭毫无想法。
苏晓蒙每次在闺蜜家吃完晚饭后,两个女人便在阳台上谈天说地一会儿,笑声就会像鸟儿一般地飞进楼下上官云的家里。
上官云站在阳台上,如痴如醉地听着,脑里全是在“辉记”茶餐厅看见苏晓蒙时的那一幕。
没错,18岁的上官云疯狂地爱上了26岁的苏晓蒙,却羞涩自卑不敢表白,日夜渴望被她关注和垂爱。他以为,等他再长大一些,比如长到像她一样26岁,他便可以有勇气向她表白了。至于,那时的她还是不是现在的她,他根本就没有去想过,不,是下意识地回避。
然而,一年后,也就是上官云19岁时,苏晓蒙结婚了。
那天,仍然是周日,并且,据说是吉日。
上午,阳光比以往都明媚,秋风在小区的楼群间游荡,凉意泌肤。苏晓蒙仿佛不怕冷似的,穿着一件低胸露肩的白色蕾丝婚纱,被穿着一身红色西装、长相猥琐的中年男子抱进了一辆红色的“玛莎拉蒂”跑车里。
当迎亲的豪车队伍缓慢地经过“辉记”茶餐厅时,食客们都欢呼着涌了出去。矮小黑瘦的老板娘正把一碗牛腩粉放到上官云面前,见状,乐滋滋地招呼上官云:“靓仔,快去看看新娘子吧!新娘子好靓的哇!”
上官云装作没听见,埋头吃着牛腩粉,心却疼得一揪一揪的,差点没从椅子上滑下来。
大约半个小时后,豪车们终于完成了炫耀的使命,撅着屁股消失在食客们的视线。食客们又回到了“辉记”各就各位,大声讨论着豪车和新娘子的漂亮。也就在此时,上官云抹了抹嘴,把碗一推,“呼”地站了起来,大步走向收银台,把一张十元人民币塞到老板娘手里后,没有等老板娘找回一元零钱,便逃也似地出了“辉记”茶餐厅。
上官云没有回家,去了小区附近的一家电影院。
15岁那年,母亲病逝,上官云在母亲的遗物中看到了五本又大又厚的笔记本,里面记满了母亲所看过的每一部电影,上官云用了五天四夜看完这些电影笔记后,便喜欢上了电影。半年后,父亲娶了另一个女人,对他不冷不热的,他更加喜欢上了电影。
上官云认为,电影里面有很多很多他想要的人生和感觉。只有电影,才能让他暂时忘记丧母的痛、暗恋的苦。
电影院正在上映一部美国大片,观众稀稀落落。在影院里卖爆米花的是一个胖胖的中年阿姨,冲着上官云露出热情的笑容,熟口熟面地说:“靓仔,又来看电影了?今天的爆米花好靓的,奶油味,要不要来一筒?”
上官云犹豫了片刻,掏出了钱包。
就在这时候,上官云的手机响了两声,然后断了线似地一片沉寂。
上官云看了看来电显示,是表哥玖月打来的。
玖月年长上官云四岁,艺校毕业后便去了横店,不,确切地说,是去了四面环山的浙江省东阳市横店镇里被誉为“东方好莱坞”的横店影视城。
上官云觉得和玖月有很多共同之处,比如都喜欢小麦肤色的漂亮女子,喜欢电影。上官云喜欢玖月——即使玖月是如此地吝啬,为了省话费,每次来电时总是响了两声便挂掉,然后等着上官云打过去。
“喂!在哪儿呢?!”上官云回拨过去。
“还能在哪儿呢?横店呗!”玖月浑厚的男中音带着疲乏,说他进了林心如所在的剧组《美人心计》做群众演员,收入和待遇还行。
玖月说:“前几天你发给我的短信收到了,当时正忙着呢,没空回你。今天休息,想起这事来了。考不上大学又不会死,愁什么愁呵?既然落榜了,在家无事可做,那就来横店玩玩算了,吃住我包了!”
上官云心动了。高考落榜了,又不愿意复读;苏晓蒙嫁了;亲爸和继母的臭脸……上官云早就不愿意待在伤心之地了,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到能去哪儿,现在,玖月的邀请实在是太及时了!
当晚,上官云对父亲说:“爸,我要去玖月那儿,他答应了包吃住,你给我点路费就行。”
父亲正在数着当天开出租车赚到的钱,抬头看了上官云一眼,皱了皱眉:“玖月那孩子,一分钱掰成两分花,有这么大方?”
上官云才不管玖月是不是真的大方,他想去,愿意去,也必须去。他倔犟地看着父亲,沉默。
父亲叹了口气,抽出5张百元大钞塞到了上官云手里,挥挥手:“去吧,去吧。”
上官云仍然倔犟地看着父亲说:“爸,这点路费不够去横店。”
父亲狠狠地瞪了上官云一眼,想发脾气,终究没有,转身往里屋去,再出来时,手里拿了一叠50元钞票,一骨脑儿全塞到了上官云手里:“三千块,拿去吧!哎,你翅膀也快硬了,我也管不着你了。将来要能发财,别忘了你爸就是!”
上官云沉闷地“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2
上官云到达横店的时候,正是傍晚。
玖月说请上官云吃晚饭。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三菜一汤。两荤一素一菜汤,饭任吃。
吃完饭,上官云以为玖月买单,招呼服务员过来。但是玖月只管说话,看也没看拿着账单站在旁边的服务员。服务员一脸鄙视地看看玖月,又看看上官云。上官云脸一红,拿过帐单看了看,小心翼翼地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
玖月这才抬了抬屁股,装作后知后觉地说:“哎呀,我说我请你的嘛……哎呀……”
可是,玖月“哎呀”了好几个哎呀,就是没掏钱出来。
上官云说:“哥,我来这是麻烦你呢,应该我请你才对。对了,哥,今晚我睡哪儿呢?”
玖月大腿一拍:“和哥一起呵!你忘了?哥说过包你吃住的!”
上官云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和玖月一前一后出了小饭馆。
玖月和一个群演在横店的大智街合租了一间民房,每人每月80多元。那个群演病了,前几天才回老家养病,玖月才把上官云召来的。
房子小、脏、乱,洗碗池里堆着几只脏兮兮的碗碟,塑料垃极桶里四、五只蟑螂进进出出。上官云也不多计较,躺在群演的那张行军床上,为第一次出远门兴奋的睡不着,听玖月天南地北地吹牛皮,凌晨约3点才睡下。
第二天,玖月没有通告,便带着上官云逛横店。
此时,正是2009年秋季,横店里的明清宫苑、清明上河图、秦皇宫等等景区剧组云集,林心如、刘嘉玲、刘德华、李冰冰等等大牌明星出没。
上官云看见许多群众演员被剧组工作人员推来捅去做人肉布景。导演喊停后,群演们便蜷在地上或躺或坐,一边闲聊开玩笑一边等待着导演助理的拍摄信号。
上官云注意到,群演们望向导演或助理时的脸部表情,都流露着渴望被关注、被垂爱的神态。他想起对苏晓蒙的暗恋,父亲和继母的不冷不热,以及自己渴望被他们关注和垂爱的希望和沮丧,突然发觉自己和这些群演们就是一类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一刻,上官云爱上了横店,对电影越发痴迷。他激动地想:他妈的,只有成为电影演员,只有出现在电影中,才能拥有很多很多想要的人生和感觉,才能拥有很多很多人包括苏晓蒙的关注和垂爱。
上官云扯着玖月的手臂,激动地说:“哥,我要留下来做演员!”
玖月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说:“就知道你会有这念头。你确定?确定不会像我那些同学朋友一样,嚷嚷着要做群演,没几天却又打包滚回家去?”
上官云坚定地说:“哥,我确定一定肯定!你还不知道我吗?大学上不了,我也不想回老家,我就留下来做演员了。”
玖月沉吟片刻,点点头。
转天,上官云在玖月的带领下,办了暂住证、演员证以及横店建行银行的银行卡、手机号码。
拿到演员证时,上官云觉得走路都在腾云驾雾,一整天只顾傻乐。
玖月笑他:“可别先乐呀,苦日子在等着你呢!”
“哥,那你说说看看,这日子有多苦?”
“你知道哥为什么要带你去办演员证吗?”玖月还没有等上官云回话,又自说自话:“在横店,演员证就是剧组安排演员进景区的通行证,而且,必须由群头专门带进景区。知道什么是群头吗?”
上官云想了想:“顾名思义,群头就是群众演员的头?”
“对!群头不仅是群众演员的头,还是剧组和群众演员的中介。每个群头负责不同的景区。所以,仅有演员证,并不说明你能马上演戏,还要等待。你尝过等待的滋味吗?苦呵!”
上官云想,当然尝过!我不就是在等待中看着苏晓蒙嫁了人吗?确实苦,相当地苦!
一念至此,上官云握着拳头铿锵有力地说:“哥是穷人身子穷人命,苦惯了!”
玖月晒笑不已:“那是!那是!那么,哥就不多说了,等着你翻身农奴把歌唱,哈哈。”
上官云拎着演员证,乐呵呵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脑子里早已幻想成为大明星的风光,哪里还在意玖月的嘲笑。
但是,玖月说的果然没错,上官云过于乐观了。
横店的群众演员有三种:普通、群特、特约。普通演员是人肉背景,群特一般是外形比较特殊的演员,特约演员是可以演说台词的小角色。酬金方面,普通群演一个工40—50元,8小时为一个工,8小时后每超一小时加5元;群特报酬高一些;特约演员则更高一些。
无论是哪一种群众演员,工资均由演员公会统一管理。公会收取20%的中介费,用来支付群头的工资。群演当天收工后,由群头填写工资条,让副导演或制片主任签字后,再把工资条发给群演,群演们便在每月的5号和20号,拿着工资条到公会领钱。
上官云没有演出经验,外形平庸无奇,想要在众多的群演中脱颖而出,那是相当地难。虽然玖月进过几个剧组做群演,但等戏的群演太多,玖月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所以,他也经常和上官云在演员公会门口等戏拍。
上官云等了近一个月,期间,玖月时不时傍上来吃喝,不出一个月,父亲给的钱快要花光了。秋天已经接近尾声,天气越来越冷,上官云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住了,每天坐在公会门前思考将来,那姿势那表情绝对克隆了法国雕塑艺术家罗丹的作品《思考者》。
一天,玖月忍不住说:“思考者,感觉怎么样?还想做大明星不?”
上官云缓缓地摇头,随即又缓缓地点头:“再等等,再等等,说不定等到奇迹。”
玖月大笑着,冲上官云竖大拇指:“好!哥等着你的奇迹。不过,哥快坚持不住了,特想好好睡几天懒觉啥都不干,不骗你。”
上官云叹了口气,没说话。
果然,第二天早上,玖月睡懒觉,没去演员公会等戏。上官云自个儿去了。
上官云在演员公会的大门口蹲了一会儿,一个光脑袋的瘦高个中年男人开了辆军绿色的吉普来了,下了车,叉着腰,眯着金鱼眼往等戏的人群巡视了一圈,然后冲上官云招手:“喂,小伙子!过来!”
上官云认出光脑袋是群头之一,大喜,“哎!来了!来了!”地答应着,屁颠颠地飞奔过去。
那天,上官云终于等到群演生涯中的第一部戏。他跟着群头到了拍摄现场,拿到剧组工作人员提供的戏服时,才知道自己的角色是一名清朝小兵,需要在瓢泼大雨下的泥水地中葡伏前行……
戏服不仅不合身,还酸臭扑鼻。上官云强忍着穿上了戏服,然后环顾四周。
拍摄场地上,四辆消防车分布在四个角落,车上的水带朝天喷射出猛烈的水柱,水柱下仿若瓢泼大雨,地上污泥横流。正是冷空气来袭时,冷风一阵一阵。上官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突生悔意,可是听到身边的群演们在低声议论这次可以赚40元外,还会因为淋雨加10元,上官云摸摸裤兜里用塑料袋包好的钱包,想起钱包里躺着的八张十元人民币,一咬牙,忍了。
上官云在寒风“凄雨”中等了将近两个小时,导演助理才小跑着过来告诉群演们:“开拍了!开拍了!!”
导演助理指挥着群演们前进、葡伏、卧倒。“大雨”哗啦啦地下着,导演举着小喇叭,跳着脚一次次说不够真实不够好,不停地NG。当导演终于满意时,上官云和群演们早已累成一瘫泥,扬着谁也认不出谁的一张泥脸,欲哭无泪。
当晚,上官云高烧40度,捏着扁扁的钱包,坚持着不让玖月送去医院,嚷嚷着:“没事,没事,明天早上就好了。”
玖月见状,心想上官云年轻,或许真的能第二天就好了,于是不再坚持把上官云送院了。
但是,第二天早上,上官云仍然高烧不退,意识开始模糊,仿佛见到母亲,又仿佛见到苏晓蒙。她们温柔地为他擦身子洗脸,喂他喝香气浓郁的粥,粥里带着肉香味,还有他喜欢的葱姜味。她们一口一口地喂着他,低声唠叨着什么。虽然她们的声音有些扰耳,但是他很开心,感觉心里暖融融的,于是,他乖乖地躺着,一次又一次下意识地张开嘴巴,心满意足地吃饱了喝足了,又晕晕沉沉地睡了过去……
上官云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4天中午,看见玖月正猫着腰,用一个不知去哪儿弄来的瓦罐熬瘦肉粥,小小的房子里飘荡着浓郁的粥香,一缕阳光透过小小的窗棂照在玖月的屁股上,令玖月的样子看起来滑稽的不行。
上官云乐了,身子一动,然后发现自己饿了,便支起身子喊:“哥,哥,那粥能吃了吗……”
玖月转过身来,喜笑颜开:“你可算还过魂来了!哥以为你差点要死了!几天几夜不敢走开,买米买肉都是托别人买回来的!你可吓死哥了!”
上官云歉意地笑着:“哥,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玖月说:“一家人,说什么客套话!你看你,这50元赚得连命都差点没了……”玖月摇摇头,勺了碗粥,递过去:“病好了,去大智禅寺上柱香吧。”
上官云说:“好,听哥的!明天就去大智禅寺!”接过粥,狼吞虎咽起来。
两天后,上官云终于康复,和玖月去了大智禅寺。其实,上官云根本就不信这些,但是,这次高烧的确让他心有余辜,要是没有玖月,自己就稀里糊涂地死在横店了。所以,那就听玖月的,去大智禅寺上柱香,既为了自己捡了条命回来,也为梦中的母亲。
大智禅寺里,很多或熟悉或陌生的群演们、小明星们来来去去,每个人的脸上仿佛一摩挲便能散发出大明星的范儿,那表情深深地震撼了上官云。
玖月见上官云拿着一柱香愣愣地站着,捅了捅,示意上香。
上官云这才醒悟过来,向着佛像虔诚地拜了又拜,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那柱香插进香炉里后,对玖月说:“哥,你想成名不?想做明星不?”
玖月说:“你这不是废话么?哥来横店就是冲着做电影明星来的!”
上官云站在香火呛鼻的寺里,点点头,默默地想:对,我来横店,也是为了成名来的!我绝对不能放弃,我要当影视明星,让苏晓蒙、老爸和他的那个老婆带着无限悔意在银幕上仰望我!
3
从大智禅寺回来后,上官云像变了个人似的,一有机会便讨好群头,冲着群头哥哥长哥哥短地喊个不停,为群头跑前跑后。
一天晚上,玖月就说:“你知道大伙儿背地里叫你什么不?”
上官云一脸惊讶地说:“叫我什么了?真不知道!哥,你快告诉我!”
玖月摇摇头:“快告诉你?你这一‘快’,看来还是有点自尊心的。你先说说,你真的那么想做明星吗?”
上官云又是一脸的惊讶:“当然!明星谁不想做呵!你不也想做明星吗?!”顿了顿,一拍大腿,又说:“我一定要做明星!一定!”
玖月沉默,良久,才在上官云的一再恳求下说:“大伙儿背地里都叫你‘哈叭狗’。”
玖月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说:“虽然咱是群演,可也得注意形象和节操,是不?”
上官云苦笑,沉默,大半晚都在辗转反侧。但是,第二天早上,他又冲着群头哥哥长哥哥短地喊个不停,为群头跑前跑后。
好不容易,上官云又等到了一个上戏的机会。
是一个古装戏剧组,导演安排上官云和几个群演往女主演的侧面走。但是,侧面远离摄影机,很难上镜。上官云多了一个心眼,偷偷摸摸地一步步挨近了女主演走着,一不留神抢了女主演几个镜头。
导演大喊NG,怒气冲冲地瞪着上官云,还没开骂,女主演已柳眉倒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上官云喝骂:“就知道抢镜!也不照照镜子看看!猪一样的傻逼!”
女主演长得很漂亮,是三线小明星,在不少影视剧中出过镜,出镜时统一的范儿皆为斯文端庄的角色,没曾想镜头下的素质竟然烂得不能再烂。
上官云气得直哆嗦。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他像猪。就连他最讨厌的继母也不敢如此侮辱他。女主演算个屁?屁都不是!
那一刻,上官云的倔脾气上来了,梗着脖子就吼:“你他妈的才是傻逼!从外面看还以为你是一个闪闪发光的金子,从里面一看,你他妈的就一没内容的闪闪发光的傻子!”
女主演愣了愣,跺着脚,娇吼一声,顺手操起身边的一个道具狠劲砸过去。
上官云一闪,躲开了。他更加愤怒了,也顺手操起一个道具砸过去,继续吼:“你个臭八婆!你……”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女主演被道具击中,尖叫着倒了下去。
上官云愣了,一时间手足无措,还没说完的脏话突然自动消失在空气中。
这时,女主演那一脸蛮横的高胖个子男经纪人冲了上来,点着上官云的鼻子就吼:“你他妈的给脸不要脸,蹬鼻子上脸了呵你?!不打你你还不舒服了?!”语毕,往上官云脸上就是一拳。
上官云没躲过,鼻骨梁一阵剧痛,两条小血龙“刷刷”地从鼻孔钻了出来,往嘴巴直淌。他伸手一抹,顿时,下巴一片血糊糊,甚是吓人。
上官云的愤怒又被激活了,跳起来,血糊糊的手掌握成拳,挥向经纪人的脸上。
现场一片惊呼,一团混乱。
半个小时后,上官云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走在大智街上。
后来,直到这个古装戏剧组的戏杀青,上官云也没能进入做群演。
玖月把打探到的消息说了:“那女人和副导演、群头可好了,据说她向他们撒娇把你赶出了剧组。你呵你,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上官云揉着肿成面团似的脸颊,开始明白,在横店做群演,必须时刻警醒自己:要么被人踩到泥地,要么不择手段上位。
上官云说:“哥,那时候哪里还有时间想什么忍不忍的?!不过,我这下明白了。谁都想往上走,谁都不是可以靠的大码头,只有依靠自己能屈能伸,才能成为明星!而且,要想成为电影明星,除了和群头们搞好关系,还要多学习表演艺术,了解影视产业,提高镜头上下的表演素质。”他艰难地咽了口水,又说:“如果将来我做了明星,绝对不像那女人一样自己作贱自己!”
玖月打着“呵呵”说:“哎哟,这一顿揍还揍出了一个思想家。以后的事,等你做了明星再说吧。”他懒懒地爬上那张吱呀乱响的硬板床,皱着眉头说:“他妈的这床,哥就是睡不惯!哎,看来我这‘活道具’,是熬不到做明星了。”
上官云望着玖月,没说什么。
果然,半个月后,玖月回了老家。
上官云没走。走去哪里呢?老家没有了母亲,不是家。老爸都快一年没给他打过电话了,他也快一年没给老爸打过电话了,都记不住老爸的手机号码了。那不算他的家,那是老爸的家。
横店才是家。他想在横店找个家人。
上官云学会了不被动地等待。虽然仍然吃着廉价营养搭配不均的盒饭,但是,渐渐,上戏的机会多起来了,收入也多了。然后,从与人合租简陋小房搬进了有空调和厕所的房间。
可是,孤独如影相随。
不,母亲死后,他就发现孤独了。后来,暗恋苏晓蒙,孤独短暂地消失了一阵子,又在苏晓蒙结婚后卷土重来。来到横店后,与玖月相依为命的群演生活,赶走了他的孤独;玖月离开横店后,孤独又再次卷土重来。
真孤独呵。尤其在没戏上的时候。
孤独如潮水涌来时,特想吼那么几声。
于是,上官云便叫上比较要好的群演甲乙丙丁,勾肩搭背地去万圣南街的KTV唱卡拉OK。
那天晚上,上官云和几个群演又去唱卡拉OK。
群演甲乙丙丁忙着喝啤酒猜拳赌上几个小钱,上官云没参与,老想着清清嗓子,于是成了麦霸。
上官云唱了三首刘德华,唱了两首陈奕迅,又捏着嗓子唱了王菲。
群演甲乙丙丁笑得乱成一团,拍掌给上官云改名:“上官菲姐,和上官那姐来一个《相聚1998》!”
上官云也不客气,捏着嗓子分饰王菲、那英,唱着唱着,一个年轻女子突然推门而进,不由分说拿起另一枚话筒,主动揽下那英的角色,唱得倒也像模像样。
上官云愣了愣,望着女子的娇好面容和乌黑披肩长发,也不多说,不甘示弱,把王菲的嗓音模仿的更是维妙维肖。
群演甲乙丙丁更是沸腾,又把《相聚1998》重放了一遍,每到音乐间歇时,便拍掌喊:“哇喔!菲姐!那姐!牵个手,亲个嘴!”
上官云哪敢去牵陌生女子的手?不,他从来没有和女人牵过手,亲嘴就更别说了。年轻女子却大方地冲着群演甲乙丙丁笑笑,主动牵起了上官云的手:“嘴就别亲了呵,要不姐就不唱了。”
群演甲乙丙丁哄堂大笑,手掌都快拍烂了。
上官云被年轻女子牵着的手,一动也不敢动,除了傻笑就是傻笑。
又一曲《相聚1998》结束,年轻女子终于松开了手,冲上官云妩媚一笑,说:“嗓音不错,怎么称呼?”
“上官云。你呢?”
“佳佳。”
佳佳说,本来是到隔壁的卡拉OK,经过这里,听上官云唱得好,便进来了。
佳佳笑容温婉,双眼如水瞅着上官云,把上官云瞅得心里直痒痒,不由热情挽留:“那就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唱吧!”
上官云又转过头,示意群演甲乙丙丁助阵:“欢迎佳佳再来一首,怎么样?”
群演甲乙丙丁又是一阵掌声:“欢迎佳佳再来一首!”
佳佳抿嘴直笑,拿起了话筒。
那晚,上官云和佳佳一直唱到午夜一时多,群演甲乙丙丁一个个溜走后,上官云请佳佳吃了宵夜后,把佳佳带到了自己那间有空调和厕所的房间。
第二天中午,上官云和佳佳才从床上爬起来。
佳佳穿衣服的时候,上官云突然问:“佳佳,你有男朋友了吗?”
佳佳直乐:“你说呢?处男。”
上官云有些害羞了。昨晚自己的表现,确实生涩了。而佳佳的表现,成熟狂野,他喜欢。他想了想,说:“一定没有。要是你没有男朋友,我做你的男朋友吧?”
“我大你6岁,你不介意吗?”
“不,一点也不介意!”
佳佳笑而不语,以手代梳,把长发拢成一团,片刻功夫便在脑后成了一条马尾辫。
上官云顿时无比沮丧。完了,他牺牲了自己的尊严,让全世界尤其是佳佳都知道,他就一不自量力的傻逼。
突然,佳佳说:“行,你就做我的男朋友吧,但是前提条件是你必须答应我,对外不能公开说是我的男朋友。”
上官云说:“为什么不能公开?你没有男朋友,我没有女朋友,我们这是合理合法问心无愧。”
佳佳说:“你的意思就是,你不答应我的前提条件了?没关系,我理解你。”
说完,佳佳笑了笑,拉开了门。
上官云一个鲤鱼打挺地下床,急急忙忙抱住佳佳:“我答应你!”
是的,上官云太孤独了,昨夜佳佳带来的旖旎丰富了他心理和生理的需要。他需要佳佳在身边,非常需要佳佳成为他的家人。
就这样,上官云终于有了女朋友:三线明星佳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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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佳从群演、群特、特约,到不走红也不起眼的所谓三线明星,用了三年多的时间。
上官云竖大拇指,说:“佳佳,我知道做群演很辛苦,尤其对于女人。能有这成就,你太有毅力太厉害了。”
佳佳不屑地一笑:“厉害什么呵?!其实,我能走到今天,付出了不少代价的,包括肉体的。当然,开始我是无法说服自己的,但后来不得不屈服呵。因为,我不仅要吃饭,也想做明星。”
上官云很感动佳佳的坦诚,一手搂着她,一手默默地抚慰着她凹凸有致的身体。他疯狂地喜欢上了她,渴望得到她更多的关注和垂爱。仿佛回到初恋时光,暗恋苏晓蒙的那段时光。
佳佳说她也喜欢他,喜欢他的年轻热情,但是,他必须记住答应她的事情,那就是:不能公开和她的关系,只能做地下情人。
佳佳说:“我收到消息,有一部电影就要开拍了,副导演已经答应让我出演二号女配角,但是,条件是必须做他的情人。”
佳佳还说:“如果真的能成为二号女配角,我就可以从三线到二线,然后再努力一把,就到一线了。亲爱的,你一定要支持我的梦想!等我成了一线明星,不仅可以给你做励志榜样,也能拉你一把!”
上官云黯然神伤,手指在佳佳的腹部上绕着圈儿。在横店两年中所经历的一切,已经让他明白,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群演想成为一线明星太难了。他不容易,佳佳也不容易。活容易,如何活得更有尊严不容易。他和佳佳不是没有尊严,他们是为梦想放弃了尊严。
所以,他还能说什么?指责佳佳不要脸,等于指责自己爱上了一个不要脸的女人。何况,佳佳根本不是不要脸,是那副导演不要脸。
上官云的思维陷入混乱中,唯有黯然神伤的沉默。
没多久,佳佳果然成为那部电影中的二号女配角。又过了没几天,上官云也成为那部电影中出场较多的特约演员,有时还能分配到能说一两句台词的小角色。
从群演到特约,上官云在群演中风光一时无俩,群演们的羡慕就差没淹了他。上官云既得意又伤感,隐约觉得如此好景不会长久。
上官云说:“佳佳,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每次进片场,就老觉得心里怪怪的,乐此不疲地想东想西。”
佳佳不屑地说:“你非要想那么多,非要那么敏感,才显得自己很有思想很有范儿么?”
上官云看着佳佳嘴角上挂着的一抹不屑,有些难过,开始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佳佳了。
第二年春天,电影杀青了。佳佳又收到消息,又一部新的电影入驻横店开拍,副导演已是爷辈级人物,佳佳却仍然与副导演眉来眼去。
玖月打来电话,说要结婚了,女人是中学时的老同学。
玖月说:“你在那里还好吗?佳佳那女人不靠谱,别犯傻了,熬不住了就回来吧。”
上官云根本没有向玖月提起过佳佳。但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玖月一定是从别的群演那儿得知的消息。
上官云很生气,玖月都没见过佳佳便胡说八道。
但是,放下玖月的电话后,上官云开始想要一个实实在在的女朋友。一个可以和他手挽手在横店的大智街上逛逛,可以为他做饭、洗衣的女人。
上官云和佳佳开始有了争吵,全都围绕着副导演的事情。
每次吵完,佳佳至少三、四天不来找上官云。上官云也不想找佳佳,可是,横店的冬天冷得彻骨。不,上官云觉得横店的冬天太冷了,天也亮的晚,孤独和寂寞在夜色中尤其闹事,这时候,佳佳的身体是最好的保暖品。
那天,上官云和佳佳又吵了起来。佳佳一个星期没在上官云的房里露过面,却在片场上当着他的面和副导演打情骂俏。上官云憋了一个星期,终于没忍住。
正是凌晨约5时,天色黑蒙蒙,上官云站在副导演住的宾馆房间前,抽了大约半枝烟后,便看见佳佳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上官云说:“佳佳,你这几天不肯去我房间,就是因为这个可以做你爷爷的糟老头子么?”
佳佳说:“你明知故问干嘛?我不想吵。”
佳佳径直往前走,直接进了电梯,没理上官云。
上官云紧追上去,赶在电梯门没关的那一瞬闪进了电梯。
电梯一瞬间便到了大厅。门开了,佳佳仍然没理上官云,迈步就往外走。
上官云急了,一把扯住她,说:“佳佳,我们不做电影明星了,你跟我走吧,我们去摆地摊做小贩……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做电影明星了,好不好?”
宾馆大厅,只有打瞌睡的前台服务员,没有人注意上官云和佳佳。
佳佳苦笑摇头,好一会儿才说:“昨晚,我还和刘导讨论了一下我的前途。刘导说,如果我能坚持下去,解放思想,放开手脚,成名指日可待……”
刘导就是那个爷爷级的副导演。她竟然和那糟老头子讨论前途?看来,她和糟老头子的关系不仅仅是肉体了。
上官云咬着牙听佳佳继续说下去。
“我走到今天不容易,不能半途而废。在我老家闽南一带,老人们喜欢用油麻菜籽比喻女人的命运,意思就是女人像油麻菜籽一样随风飘散,落到哪里长到哪里。我就是一粒油麻菜籽呵。你是油麻菜籽吗?不是,绝对不是。你是什么?我不知道,你自己可能也不知道。既然我俩不同一个品种,你不接受我这粒菜籽的生长方式,那就彼此相忘吧!”
佳佳挣脱了上官云紧紧扯住的手臂,紧了紧襄在身上的棉大衣,都懒得再看上官云一眼,苦笑:“亲爱的,这里不适合你,你回家吧,真的。”说完,她脚步恍惚地往门外走去。
门开了,风从半敞的大门灌进来,冷得泌肤,上官云一阵哆嗦。
其实,在横店横漂的三年多里,他又何尝不感觉到自己是一粒油麻菜籽。但是,如果继续软饭路,那肯定是三观有问题。如果继续爱佳佳,是不是三观已经黑了?
上官云搞不明白。他只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勇气、也无法想象心爱的女人躺在别的男人身边的情景了。
回家?老家没有了母亲,不是家。老爸都快两年没给他打过电话了,他也快两年没给老爸打过电话了,他没有家。横店镇里那间有空调和厕所的房间?佳佳在的时候倒有点家的模样,现在佳佳都不在了,不是家了。
上官云的泪腺被激活起来,低着头,双脚一步步往门外挪挪。
“我才是油麻菜籽!佳佳,我他妈的才是油麻菜籽……”上官云冲着佳佳的背影喊。
然而,佳佳缩肩抱胸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上官云的视线中。
天空渐渐明亮起来,冷冷的风“扑扑”地吹过来,一瞬间便吹干了上官云脸上的泪痕。
5
当天下午,上官云病了。
症状和第一次上戏时一样,高烧不退,梦不断。
上官云梦见自己穿着清朝戏服在泥水里葡伏爬行,雨水哗啦啦地响彻耳畔,妈妈、苏晓蒙、佳佳抱着手臂站在不远处一片干净的草地上,冲他喊着什么。他爬呵爬呵,就是爬不到那片草地上。手掌出血了,瞬间被雨水冲刷进泥里。他用胳膊撑起上半身,查看手掌。手掌开始生脓疮,溃烂,曼延至手臂,白森森的骨头探了出来。不疼。但让他无比恐惧。他扬起头喊:“妈!妈!救我!救我!”母亲只是在雨帘后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他一急,伸手去抓,一团柔软且又结实的东西瞬间落进掌心,然后,耳边一声尖叫:“哎呀!你干什么!”
上官云耳边两声天雷般的脆响,忽地从梦中醒了过来,一张清秀的脸庞闯进眼帘,脸上的那张樱桃小嘴嚅动着双唇:“你干什么呵你!病了也不老实!”
然后,玖月的脸出现了:“哎哟!你可终于醒了!”
上官云惊讶地巡视了一圈房间。
竟是白色的墙,还有浓浓的药水味。群演甲、玖月、两个陌生女人,正围在床边看着他。
原来住院了。原来上官云带着新婚老婆到横店度蜜月了。
玖月说:“本来想去海南度蜜月的,在机场上接到小张电话,说你病了,老喊我的名字,就来了。你睡了三天三夜了,知道不知道?幸好哥有经验,知道你能熬过来。”
小张就是群演甲。那两个陌生女人,一个显然是玖月的老婆,另一个是谁?
玖月还没待上官云问,就说:“这是我老婆的旧同事,若英。你病的这几天,若英为了让我和老婆在横店玩得开心,特意来照顾你的,你竟然非礼人家了,快道歉吧!”
上官云尴尬起来,他只是想抓住梦中的母亲,哪想到一抓,就抓住了正在给他喂粥的若英胸脯上。
上官云赶忙欠起身,向若英道歉。
若英捂着嘴直笑,接受了。
上官云说:“你也是群演?怎么我没见过你?”
若英说:“群演那么多,你要是都见过了,那还了得?”
上官云一想在理,没再追问。
玖月和新婚妻子在横店玩了一个星期,回去了。临走前,玖月说:“若英是个好女人,挺适合你,把她追到手吧!”
若英不是很漂亮,人也有些呆,不喜交际,在群演里一点也不起眼,难怪之前上官云没有注意到她。
其实,根本就不用上官云追,若英就俨然是他的女人了,洗衣、做饭,陪他聊天、逛街、唱卡拉OK,和群演甲乙丙丁玩得来,就差没和他上床了。
不是若英不想和上官云上床。是上官云老觉得若英没那魅力吸引他的性趣。
什么魅力?上官云搞不清楚,他就知道在孤枕难眠时,一遍遍地想起佳佳。
佳佳已经不在横店了。佳佳和副导演去了北京。佳佳在北京有了一间单身公寓,据说是副导演送给她的。
上官云想,佳佳一定忘记他了,一定不再爱他了。母亲也一定不爱他了,要不为什么在梦里时不救他呢?苏晓蒙也一定忘记他了,一定的!
好吧,都忘记吧。相忘于各自的江湖好了。
上官云做下“忘记”决定的第二天傍晚,若英又来他的房间里做饭时,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那就是:“若英,你怎么想到来横店做群演了?”
若英说:“小时候,我爸工作忙,我妈老是喊人来家里打麻将,都没空照顾我,我妈就把我往电视机前一放,摸麻将去了。那时候,我就想做电影明星了,让很多很多的人看到我,也让自己认识很多很多电影明星。后来,我高中毕业了,在超市里干活,认识朵朵,朵朵说她男朋友玖月在横店做过群演,见过好多大明星。我一听,就跑横店来了。”
若英叹了口气:“哎,来横店后才知道不好混,半年多了都没上过一场戏,大明星也只是偶尔在街上见过一两次。我打算再熬两个月,等春天来了再上不了戏,就回老家摆地摊做小贩去。”
上官云激动起来。没想到若英也想摆地摊做小贩。这就是玖月说若英挺适合他的原因?但是,不管玖月说什么,那一刻,上官云突然对若英刮目相看,觉得若英特有魅力。
上官云突然抱住了若英,说:“若英,我们明天就回你老家摆地摊做小贩……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做电影明星了,好不好?”
若英的身子颤抖起来,问上官云:“真的吗?你是说真的吗?”
上官云说:“当然真的。我最近老想着做小贩的事,就是发愁没人给我洗衣做饭。你要是愿意,就一辈子给我洗衣做饭吧。”
若英就哭了,哭得胸脯一起一伏的,蹭得上官云的心痒痒的,身子也痒痒的,手一紧,便把她抱上了床。
第二天早上,若英说:“上官云,你昨晚说的事,是真的么?”
上官云说:“还能骗你吗?你反悔了,不愿意一辈子给我洗衣做饭?”
若英说:“我想想。”
上官云说:“好,你想想吧。”
说完,上官云自个儿去了大智禅寺里,很多或熟悉或陌生的群演们、小明星们来来去去,每个人的脸上仿佛一摩挲便能散发出大明星的范儿,可是上官云看了,一点也不激动。
上官云上了香,又慢腾腾地往回走,没有去演员公会那儿等戏,自个儿逛了明清宫苑、清明上河图、秦皇宫。
之后,又去了万圣南街的KTV唱卡拉OK,一个人在包房里,唱了三首刘德华,唱了两首陈奕迅,又捏着嗓子唱了王菲。唱完,自己给自己鼓掌。
等他从KTV包房里出来,天色已黑,才发现一个白天就这样折腾过去了。
刚回到那间有空调和厕所的房间,就接到若英的电话。
若英说:“我想通了,今晚去你那里和你说吧。”
三天后,上官云领到了在横店的最后一笔工资,和若英一起去了她老家——江苏的一个小县城。
上官云每天起早贪黑地摆地摊,倒腾些衣服和工艺品,学会了说当地话,交了几个当地的朋友。若英怀孕了,平时就做些煮饭、炒菜、洗衣的活儿,上官云说往东绝不往西,把上官云侍候的身材大了一圈。
一年后,上官云赚了点钱,又把在横店时攒下的一点钱拿出来,在小县城买了套小房子,从若英父母的老房子里搬了出来。
父亲给上官云的手机打过一次电话,当时上官云正在新家忙着洗地板,手机一不小心掉桶里了,没接到,此后父亲再也没有消息了。
春节时,玖月和老婆带着女儿来过一次,住了一个星期又走了。临走前,说每年春节都要来玩玩。
若英热情地说:“没问题,来吧,来吧,热烈欢迎!”
上官云等玖月一家三口走了,说若英:“家里小,他们来一次,咱们得租旅馆给他们住,还得包吃,你不嫌花钱多呵?”
若英说:“你不喜欢热闹嘛?不就是钱吗?你不舍得的话,大不了我拿私房钱出来呗。”
上官云就笑了,搂住若英亲了又亲,把若英弄的伊呀呀地直叫唤。
上官云听着,就觉得一点也不寂寞了,干活的劲儿就更足了,更加起早贪黑地挣钱,说要换大房子。
一天晚上,上官云收摊回家,猫着腰坐在餐桌边吃饭时,听见客厅里的电视传出一把似熟非熟的声音,他情不自禁地端了碗过去。
电视屏幕上,是佳佳的一张俏脸。
若英一边喂儿子吃饭,一边说:“老公,这不是你的前女友佳佳么?第一女主角喔,不错呀!”
上官云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若英一笑:“当然知道!不过,我一点也不吃醋,因为你现在爱的是我,对吧?!”
上官云笑笑,走过去坐在若英和儿子身边,望着电视屏幕上的佳佳,横漂的酸甜苦辣便在脑里涌现,心里的泪腺被激活起来。
再见了佳佳。再见了横店。
上官云大口咽着饭菜,泪水混合着饭菜咽进了肚子里。
(全文完,约142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