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父亲,会这样匆匆的离我而去。
我曾经天真的扣问我自己:父亲,您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了吗?
可在女儿心里,您只是出了趟远门。过不了几天,您就要回来。就像小时候,您到外地出差一样,回家准能带来许多好吃的东西。
直到有一天,主治大夫压低嗓门告诉我:“你父亲的状况不太好,他的各大脏器官衰竭了,不运转了,该准备准备吧。”
我惊讶的望着大夫,心想:准备什么?简直是玩笑,这怎么可能?我对主治大夫的忠告不屑一顾。
父亲,你怎么能轻易的离开我们呢?难道你忘记了咱父女俩之间曾经的约定:坐上动车去北京……
父亲,我亲爱的父亲,你真的不在这个世界了吗?
可你的音容笑貌,时而浮现在女儿的眼前。您深情的注视着我,望着我,望着我。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就像世界末日般黑暗的那一天。我的世界从此没有了色彩……
第一章:重症监护室
(1)
2019年的6月9号,我在某医院六楼的走廊,焦急的等待着。
下午三点三十分,那一扇紧紧关闭的门,终于打开了。我发疯似的冲进了重症监护室,寻找我最爱最熟悉的那张面孔。
老爸你在哪里?
我不停的左右张望着,迅速掠过眼前一排排的病床,仔细寻找父亲的2号床位。
哦,我看见了。父亲他就躺在那儿,我快步的走上前,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子冲出了眼眶:
“爸,爸,我来看您来了,我是莲儿。”,我一连喊了父亲好几声,可父亲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动,他没有任何的反应。
我着慌的想握住父亲的那只健康的左手,可眼前的场景,让我彻底惊呆住了,这是怎样的一幅不忍看的画面:
我的父亲,一位中国军人,最坚强的公安战士,铁骨铮铮的硬汉。刹那间,他失去了所有的尊严和体面。
父亲他赤裸裸的躺在灰白的病床上,手和脚被牢牢地捆绑在病床的围栏杆下。呼吸机紧紧扣着父亲苍老煞白的面孔。只见他眉头紧锁,双眼紧闭,上嘴唇紧紧咬着下嘴唇,就好像父亲刚刚经历了激烈的反抗和挣扎。
他浑身上下,除了正常插的胃管,导尿管、反流管、心脏跟踪器外,我发现脖颈,胸部、大腿根处,明显增加了几处“黑洞洞”。尤其病床旁边的那一台透析机,发出“滋滋”的声音,正不停的旋转,一圈又一圈地过滤着父亲他鲜红的血液……
天哪!我整个人都要疯掉了,崩溃了。我像个泪人一样,浑身颤抖的厉害,任泪水止不住的流淌。
没想到一夜之间,父亲被转移到重症监护室后,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最不能让我接受的是,他身边不允许任何亲人的陪伴。父亲该时多么的伤心、孤单和绝望。
忽然,我脑海里闪出一个不祥的念头:父亲该不会认为我们已经放弃了他吧!
“爸,爸,你快睁开眼看看我,我是你的女儿莲儿。”
我弯下腰,轻轻的握住父亲冰凉而僵硬的左手,脸部慢慢凑近父亲的耳朵,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着:“爸,爸,您别吓唬我,我们没有放弃你,真的。更没有抛弃你。”
说话间,我使劲的又攥紧了父亲的左手。让他感受到女儿的温度,一下两下,再用点力,哇,父亲的食指和中指动弹了。紧接着我用手抚摸着父亲冰冷的脸颊。再次凑近父亲的耳朵,一个字一个字讲给他听:
“老爸,你一定要相信自己,你是最坚强的公安战士。你一定能挺过来的哈,全家人都等着您,爱您,接您回家”
父亲他似乎真的听到了,我看到他左眼角的一颗泪珠滚落下来。
老爸,你真棒!哦,我抬起头望着父亲床头旁边的生命监测仪,那颗勇敢而坚强的心,仍然在匀速地跳动。
“探病的家属,快到时间了啊!还有最后的5分钟,请各位探病家属自觉地离开。”
年轻漂亮的女护士,用温柔的声音,一遍又一遍提醒着前来探望的家属。
我又一次弯下腰凑近父亲的耳朵,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告诉他:“爸,我走了啊,明天我再来看您。”
然后一步一回头,离开了病床上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的父亲,离开了让人毛骨悚然的重症监护室……
没过多久,重症监护室的门又关闭了。这一道道的生死之门,暂时隔离了人与人之间所有的情感及至亲至爱。
(2)
重症监护室门前的走廊,整个是一个长条儿胡同。长度足有十几米长,宽有三米多。
走廊两边聚集了好多陪床的家属。各个都拎着大包小包铺盖卷。随时随地就可以安家落户。男女老少,站着坐着躺着,哭哭啼啼,吵吵闹闹,整个嘈杂的像是到了菜市场。
忽然,监护室的小窗口开了,有护士在大声喊话。嘈杂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人们都竖起耳朵在听。
“李海泉,16床的李海泉家属在不在?赶快把血送到门诊楼的化验室。
“在,来了,来了,怎么又 又抽了三管血呀?他整个人都 都找不到血管了,还 还抽。”
这个看上去50岁上下,满脸捞腮胡子,说话有点磕巴的中年男人一脸的愤怒与不满。
“进了他X的这个鬼 鬼地方,不把你榨 榨干,是不会让你出 出来的。十个进去,九 九个都别 别想 活 活着,都得死”。
这个中年男人把“死”说的是那样的咬牙切齿。
此时,“死”这个字眼儿,对我来说是那样的刺耳,更难以去接受,尤其要跟我父亲直接联系在一起。
“姑姑,姑姑,我爷爷现在咋样?”
迎面走来我的侄女蓉蓉,她眼里早已经噙满了泪水,可我没有直接回答。只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你爸呢?”
“我爸他去老年科找玲姑姑去了”
“姑姑,害怕,我心跳的厉害,是不是最疼我的爷爷,将要离开我了?”
说着蓉蓉上前突然抱住了我,“爷爷”,然后呜呜”的哭起来,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无助的哭泣。
这时,锦辉还有他身后的几个同学向我这边走来。我一看到弟弟锦辉,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松开了哭泣的蓉蓉,走上前,一把拽住了锦辉的胳膊。
“锦辉,为什么呀?你为什么要把咱爸送到重症监护室?咱俩上午打电话不是说好了吗?安安稳稳的守在咱爸身边,这样不是挺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我一句接着一句质问着弟弟,他几次想打断我的话,我却不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
“姐,姐你听我说,姐。”
我不听,我受不了了,看到咱爸那样子,都心疼死我了。他身上又腕了几个“黑洞洞”,他该多疼呀,身边没有一个人陪着他……他昨天夜里还好好的,还能说话,今儿他就一动不动,一声也不吭了。”
我甩下锦辉的胳膊,扶在走廊的一角,嚎啕大哭起来,释放我所有的煎熬、痛苦和不满情绪。
锦辉的好朋友老四走过来安慰我:
“姐,谁也不好受,都挺难受嘞!谁也不愿意这样,你知道锦辉他有多自责多痛苦不?
俺几个哥们,刚才陪着他去老年科找你的堂妹,你堂妹又找到科主任,人家科主任给咱明明白白交了个实底儿,俺叔他 他不太好,姐,你懂我说的意思了吧!”
这时,锦辉满含着泪水哽咽的抽噎起来,“姐”,他直摇头说:
“姐,我比你更难受,知道不?把咱爸一转移到重症监护室,我就后悔了。但如果我不这样做,也许现在你连咱爸的面都见不着了。
早晨你上班以后,咱爸明显的喘不过来气儿。侧着坐着躺着都不行,呼吸一阵比一阵急,张着嘴倒气儿倒的厉害,情绪也非常的暴躁,一直含糊不清的在喊“回家,回家”。
我这个做儿子的,总不能眼巴巴的看着老爸去等死。可老年科暂时没有多余的呼吸机,没有呼吸机咱爸根本就挺不过去。幸好咱妈从家赶过来。紧接着请了呼吸科,泌尿科,胸外科专家紧急会诊后,他们一致说“透析”一下,效果会好一点。就这样为了能活命,迫不得已才把咱爸送到了重症监护室,这是最后唯一的选择和希望。
姐,如果你在跟前的话,你也会像我一样,会毫不犹豫地做出这样的选择,姐,只要有一丝希望,有一根救命稻草……”锦辉哽咽的捂着脸也呜呜地哭起来……
(3)
天渐渐的黑下来,已经到了晚上吃饭的点,可我一点儿都不饿,我让侄女蓉蓉回家去照顾奶奶,帮奶奶干点手边的活。
弟弟锦辉下楼去送他的那帮哥们儿去了。他说顺便到外边吃点饭,给我也带一份上来。
这时,重症监护室门前南北走向的长廊,显得更加“热闹”了。两边的地铺都摊开了。躺椅、小板凳、小马扎等等、凡是用得上的家伙都各就各位、尽职尽责。
重症监护室的门前,围观听令的人依然很多。病人家属们渴望第一时间能得到亲人的最快消息。
除了重症监护室的这一道门,我企图在寻找另一个可探望的视角。让我这颗忐忑的心靠近我的父亲,今夜他不再孤单。女儿就在您的身边,始终陪伴着您。
当我独自从走廊南端转过弯向东走时,却发现了另一个开阔的“小世界”。这里有十几排的长椅,长椅上早已坐满了探病的家属。长椅的前方,是通透落地的飘窗,站在这儿,直接能看到外面马路,此时的景象。
夜色阑珊,车来车往。哦,顿感心情好了许多。
就在我返回走廊时,发现了一扇严严实实封闭的门窗。我兴奋地走上前踮起脚尖儿,贴着冰凉的玻璃,瞪着眼睛往里面张望。
其实,我什么都看不着,我就是在寻找一种距离和希望:挨着父亲再近一点,近一点。甚至我眼前出现了幻觉,听到了父亲那颗勇敢而坚强的心跳。
忽然,有人在高声喊话:
“2号床的张哲,张哲的家属在不在?张哲的家属在不在”。
我一个激灵立马反应过来,转身直奔重症监护室的小窗口。
“我在,我在,我就是张哲的家属,我是他的女儿。”
护士从重症监护室的小窗口,递过来父亲三瓶鲜红的血液。
我颤颤巍巍的接过来,似乎能感受到父亲血液的温度,泪水又一次模糊了我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