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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女子浓妆艳抹,右手折扇半遮面,眼角向下望,配合着后台幽怨的乐曲,犹抱琵琶半遮面,心事唯谁与诉说?
台上人再怎么心事重重,那也只是演戏。台下的人看着看着却也能入戏。你我这般凡夫俗子,心有千千结,何解?
我想,活了这么些年,怎么着也有过不去的坎,很正常。我似乎也入戏了,想起了我的父亲。
心有即结。心空即解。若无于心。无结无解。
我的父亲,就有一个至今都解不开的心结。
话要从差不多三十八年前说起。
那时我才一两岁吧,父亲经常用自行车驮着两筐小花苗,天没亮就出发去临近的市里卖,这一去,有时候天黑了都回不来,在那里过夜是常有的事儿。
这一天,天黑了花苗还没有卖完,父亲照例在外面过夜,家里只剩下母亲和年幼的我。母亲那会儿还是二十几岁的年轻姑娘,怕黑,家里没男人在,她心里没底。
那个时候,大姨一家和父亲母亲关系特别好,平时都会互相关照着过日子。这一天,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或者仅仅是巧合,大姨夫走到了我家,进了家门和母亲聊了起来,这对怕黑的母亲来说,简直就是救星。
大姨父喜欢喝酒,那天晚上,听说他喝了点酒之后才来的我家,聊着聊着,可能酒劲儿上来了,他鬼使神差地伸手碰了一下母亲的大腿。这一碰,彻底把母亲吓精神了,她第一反应拍掉了大姨父的手,推着他出门,赶他回家。大姨父这会儿估计酒也醒得差不多了,唉的叹了口气之后灰溜溜地回家了。
母亲那会还年轻,从来没碰到这样的事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事儿。她虽然心里七上八下的,但也安慰自己,还好什么都没发生。她想,这件事儿,睡一觉,明天起来了就都过去了。
这一夜,母亲辗转难眠。
这一夜,父亲在外同样睡不着觉,他在担心卖不出去的花苗,也在担心母亲和年幼的我。
第二天,父亲回来了。母亲什么都没有说。
后来,父亲依旧如往常一样和大姨父来往,有说有笑。
本想着,那一夜发生的事情会跟黑夜一样,被初升的太阳掩埋。
奈何母亲终究不是个心里藏得了事的人,何况她还胆小,心里装着这么个“大秘密”,对她来说,负担实在太大。她看着父亲跟大姨父有来有去的,有一天终于没忍住,把整件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从那一刻起,父亲的天开始倾塌。
母亲一说完,父亲立刻跑到外婆家,把事情跟她说了一遍,父亲想通过外婆让大姨父跟他和母亲道歉。
谁知道外婆的态度却是父亲意料之外的,外婆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就是喝了点酒,糊涂了,碰了一下,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外婆这种态度,对父亲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父亲本意是要求对方道个歉,这事儿也就了了。现在看来,这事没那么容易解决。
在父亲的一再要求下,外婆妥协了。她出面让大姨父出来道歉,谁料大姨的态度异常坚决,她的看法跟外婆一致,认为自己的丈夫没有铸成大错,只是酒劲儿在作祟。没必要搞得这么严肃。
这下彻底把父亲激怒了。父亲要求写书面检讨,到大队去当着大家伙的面道歉,不然,这事没完。
但大姨父这一头,态度却异常坚决。他们觉得父亲在矫情,在没事找事,屁大点事非得搞得鸡犬不宁。
后来,不知道经过了几番来来回回,大姨父写了检讨,但是没有公开道歉。
父亲心里的火不仅没有被浇灭,从此还多了一个心结。
无论欢喜或者悲伤,到了极致,有时是无法表达。言语无法表达,于是在心里生下结,结的时间久了便成为一种情绪,情绪久了,便成为一种心态。心态便也决定了这一生多少欢喜多少悲伤。
从那时候起,我家和大姨家就彻底没有了来往。
小时候的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母亲还有一个姐姐,到了后来,长大一些了,我知道了大姨的存在,并隐约感觉到我们两家之间肯定有些故事。
这些往事父母亲从来没告诉过我们。直到那一年搬家,我无意间从他们卧室的床头柜最底处翻出了一张“检讨书”。
我偷偷看完,方才恍然大悟,大概明白了我们两家的恩怨。但这不并不能满足我,于是我跑去追问母亲。
刚开始,母亲一顿搪塞。后来耐不住我的纠缠,终于把实情说了出来。
原来,这么多年,母亲内心一直无比内疚,她觉得,要是当年她不跟父亲说这个事儿,现在也不至于落到这个结果。
而父亲,这个当年无比倔强坚持的小伙子,已年过半百,岁月似乎把他的棱角磨平了,也似乎模糊了他心里的怒。
他对此事只字不提,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但这一切都只是假象。六年前父母亲的一次深夜争吵,让我意识到父亲心里的结有多么多么地深,它早已深入骨髓。
心结是未经化解的情绪,它会逐渐侵蚀我们的内心和幸福感。
那一年我回老家考驾照,晚上,儿子睡着后,我坐在二楼客厅玩手机。
忽然,我听到楼下传来一些声音,这种声音被压抑着,控制着,保持着很小的音量,看得出说话的人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但,午夜时分,周围安静得吓人,我还是敏锐地听到了,揭开了父母亲的这一块深夜伤疤。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楼梯拐弯处,坐下来,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
过了一会,我大概摸清楚他们在吵什么。
原来,一个月前有同乡的人告诉父亲,每天早上,母亲在去跳广场舞的路上,旁边都陪着一个老头,两个人有说有笑。
父亲听后装作若无其事,回家开始对母亲大发雷霆。他追问母亲是否有此事,母亲回答,无中生有。
母亲解释,确实有一个老头,每天也去晨练,但两人就碰见过一次,就是陌生人之间客套寒暄,后来就几乎没有遇到过,有时候碰到了就相互点点头问候一声,仅此而已,更何来有说有笑。
但母亲低估了父亲的猜疑。
他居然改掉了一辈子晚起的习惯,每天天没亮就偷偷跟在母亲后面,一路尾随,活生生地就像在“捉奸”。
楼下他们还一直在争吵着。父亲后来到底有没有“抓到”那个老头,我已经不太记得了。但父亲当时又一次提及当年的大姨父事件,指责母亲时的那种语气,那语气后面藏着的愤怒,我却至今难忘。
后来我实在听不下去,跑到楼下。他们看到我,都愣住了。
再后来,两个人的争吵变成了三个人的面红耳赤。我承认,当年的我太稚嫩了,处理不好那件事,使得母亲更加陷入一种深深的自责,而父亲却更加心有余悸。
那次争吵,我才明白了当年那个事件后,埋在父亲心里的结,从来都没有松开过。
再好的东西,都有失去的一天。 再深的记忆,也有淡忘的一天。 再爱的人,也有远走的一天。再美的梦,也有苏醒的一天。该放弃的决不挽留。该珍惜的决不放手。
六年前,我不理解父亲,更多的是对他的指责,指责他不该这么对母亲,母亲也是受害者。我始终是站在母亲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儿。
后来弟弟跟我说,父亲当年特别不容易。他几乎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连母亲也不理解他如此执着的行为,只为换得一声道歉,一份男人的尊严。
但是,他最终没有得到。他无处发泄这种情绪,只得把母亲当成出气筒。或许这样做,他才能得到一丝安慰,一份内心的安宁。
弟弟也不知道从哪里获得的信息,他说他早就知道这段恩怨,并且,他听说父亲之所以会如此心有芥蒂,是因为当年外婆还有大姨夫的态度相当不好,父亲当时孤立无援。
弟弟还说,上小学的时候,大姨家的大表哥还经常拿这个取笑父亲,还找过人围攻欺负他。这些事情他以前从来没对我提起。或许他知道我脾气爆,会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庆幸的是,这些节外生枝的事情,父亲至今未知。弟弟的做法和选择是明智的,他最大程度地保护了父亲已经受伤的心。我无法想象,在伤口上撒盐,会是怎样的血肉迷糊,会是怎样的残忍。
父亲,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一个道德底线如此明确的男人,他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如今,外婆早已去世多年,父亲心底的恨应该减少了,但怨的根源却还牢固地扎根在他的心底。
人生就是一场修行,修行的目的是为了明心见性。佛曰:“明心见性。”通过修行,认识自己,了解自己,解开内心的枷锁,心结自解。
我开始试着去理解父亲,去宽慰他受伤的心。
但我依旧不敢在他面前再提起这件事儿,我小心翼翼地维护着父亲内心的尊严。
我不敢确定父亲在有生之年能否解开心结,但我祈祷,上苍能宽待这颗曾经受伤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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