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行程是:八月七日游大明湖,访稼轩祠;游趵突泉,访李清照纪念堂;八月八日远赴济南郊外四凤闸村寻访辛弃疾故居。
这个安排看起来疏松,想起来轻松,所以我天真地在背包里带了书和稿纸及若干支中性笔,准备在闲散无事时坐在景区悠闲地读上几页,写上几页;还把我和老公的手机相册清理出足够大的空间,用来拍摄两位古代名人的种种信息。
一出济南西站才发现“无知”与我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夏天的济南明摆着是个大烤箱,我们兴冲冲地扑进它的怀抱,瞬间身份由游人变为食材,行程变为烤制美食的过程。
西站外,三双眼睛在搜寻出租车或公交车站的同时还在四下察看有无阴凉地。当我们抱着得救了的兴奋心情冲进一片树荫下时,才发现又被耍了:树下有阴无凉,身体周围充满了热浪,一股一股不间断地扑向我们的脸、手臂,哦,是扑向每一块皮肤,每一个细胞……除此之外还有潮气,是皮肤最为反感的那种潮湿。我赶紧撑起遮阳伞。没用!遮住阳却遮不住热浪与闷湿;掏出事先准备用来驱赶蚊虫的扇子,急速地扇起来,却发现只是将一片热空气更换成另一片热空气,希望获得一丝凉意的初衷瞬间化为泡影。三人绝望地在烤箱内挣扎,水分像变魔术似的在不察觉的情况下被逼出体外,以河流的形态肆意流淌在我们的皮肤上,它们流过发根,流过耳后,流过眼睫毛,流过鼻尖,流过下巴、脖颈、肚子、背……我们湿淋淋地、热气腾腾地行进着,配合着烤箱的指令一步步将自己变熟。
我突然灵光一现,想起背包里有一块小毛巾,那是备着在景区游玩时擦手用的。此刻,我迫不及待地将它取出,迅速擦去儿子和老公脸上的河流。
终于上了能把我们带到酒店的K109公交车,车内的空调让我们感激涕零,获救的喜悦在三个人的脸上展露无遗。我们是从起点坐到终点,三十几站地,一站一站地过,我们没有腻烦它没完没了的走走停停,反而很享受这个过程。湿、热、躁,全不见了,毛孔恢复正常,锁住了体内的水分。
从K109公交车终点站步行到我们要下榻的维景大酒店,顶多有一站地,我们却又经历了一次烘烤,西站的烤制程序又一步不落地过了一遍。三个人湿淋淋地扑到酒店门口,门自动打开,大厅里清凉的空气立刻迎上来,我们不约而同地说:“哇,太舒服了!”办了手续,拿了房卡,进入我们的房间。现在就只剩一种感觉了——爽!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依恋上了济南的公交车和酒店,我们是那么热切地希望与它们呆在一起。
我们从晚上直睡到第二天中午,实在是觉得不能二十四小时缩在酒店,才鼓足勇气,带足装备(两块湿毛巾、三瓶矿泉水、三把折扇、一把遮阳伞),一头扎进济南的街上。大明湖确实美,湖大,桥多,船多,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也多,廊长阴浓,步道也曲折有致,还有缀在水中央的小岛……但是,我们一刻也不敢贪恋美色,否则会被加速烤熟。基本上从进了大明湖的门开始,我们就在想着走哪条路能迅速走到它的另一个门,然后迅速离开。美景本来是准备记录在相册里的,如今手机就在背包里,却无心拿取,也没时间停下来拿取,也腾不出手来拿取。手中摇着折扇,拿着毛巾与矿泉水,扇着,擦着,喝着,寻着出口……风景在热空气里变得令人望而生畏。我们似乎不是在游览,而是在求生。
稼轩祠我没进去参观,只老公、儿子匆匆一览,拍了些相片出来。我在门外一棵古树下寻了块较平整的石头坐下来歇脚、扇风、喝水,还在心中诉说着出游的懊悔和身处炉中身不由己的悲楚。旅游的预期愉悦被删除得一干二净。
出了大明湖,来到趵突泉。趵突泉在入口处确实给了我们三人一些欣慰,我们会心一笑:“有点凉意,是吧,有泉就是不一般。”但深入到园内也就与别处一样了。李清照纪念堂我们都进去了。门口有一丛大芭蕉,大门两侧的走廊延伸到各个展厅:李清照白色站姿雕像,李清照生活情景蜡像馆,字画展厅等。这些都是顺着人流匆匆一瞥,不敢近前细看,因为除了热,还有展厅内的古旧味道冲击鼻腔,让人呼吸困难。园内还有一座假山,山上有亭,就在毒花花的太阳底下,所以没敢上去。还有一处小水塘,被浓郁的植被围着,映着浓绿,看着凉快。肉眼迅速地扫视一遭,又匆匆离开了。
行进中努力寻着泉的身影,渴慕着泉的清凉。
木然发现许多水域,长的、方的、曲的、直的、大的、小的,由石砌栏壁围着,显赫处标明泉的名称。泉名五花八门,却并没有清凉相随。就连地位最高的趵突泉也不例外。游人匆匆对着刻有“趵突泉”三字的石碑拍照留念,之后就挤到直饮水供应处排队接水去了,接了就是一顿痛快淋漓的喝。
八日,我们费尽周折地找到前往四凤闸的公交车,在超级漫长的摇晃之后终于下了车。一下车就蒙了,落脚点是荒无人烟的野外。横竖两条沉寂的公路交叉分割出四片田地,都种着高高的农作物,路牌上写着“四凤闸村”,显然我们是被扔到村外了。幸好一位带孩子出门的中年妇女骑电动车路过此处,我们才打听到一条通往村内辛弃疾故居的路。大中午的,在村路上举着伞,摇着扇,擦着汗走了两里多的路,才发现人家,找到商店,赶紧买水喝。在店主的指引下,终于找到辛弃疾故居。景点负责人对我们的来访既感到惊诧,又感到钦佩。确实,在这个时节,在中午一点钟,来访的只有我们三人。
高大威猛的辛弃疾雕像手握剑柄屹立于大门正前方,像前有亭,厅内有碑,碑上有字,记载着一代伟人的生前足迹。雕像两侧与后方都是展厅,两侧为图文展,后方为蜡像情境再现。在此,我无法细述展厅内容,因为我被热气逼出来的展厅刺鼻的古旧味道拒之门外,而且,因为游人稀少,厅内冷气没有开放,闷在里面只觉呼吸困难。儿子坚持进去快速拍了点照片,老公用肉眼匆匆扫视了一遍也出来了。
离开辛弃疾故居,我们朝着负责人指点的方向步行了大约四里路,才找到通往市区洪家楼的公交车。那四里路怎样走过,不言而喻了。
两天的旅行如同一年,吃尽苦头而一无所获,现实跟预期完全不同。我们是奔辛弃疾李清照去的,却站在他们面前草草结束了与他们跨越历史的沟通,没有从容走过那些古迹;没有停下来触摸碑文背后的历史空间与空间里的故事;没有细细端详雕像与蜡像神情与姿式里凝固着的历史情境与人物精神;没有坐在廊边靠着廊柱拿出稿纸书写我在触摸端详时涌上心头的万千感慨;甚至连照片都没有留下几张……
这两天,面上留着汗,心中滴着泪,觉着对不住屹立千年的精魂,也对不住我们奔波辛劳的脚步。
夏游济南,我们的精力几乎全都耗在了与潮热的斗争上,天气缠住了我们的手脚与心情,毁了我们的预期。
我想,冬游济南应该不错。老舍说,那个时节天气温情,虽冬犹春,连水藻都保持绿色,人们是面上含笑的。此种情形最适宜从容漫游,细嚼细品,瞻仰李、辛,也就能深入时空了。
回到太原,宜居城市的清新空气将我的躁乱情绪稳定到一个理性的状态,旅行的万千感慨逐渐冷凝成一条清晰的领悟:只有在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情,才能功德圆满,心满意足;否则,辛劳的脚步与心中的目标如同两圆外切旋转,永远都是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内心饱受辛苦无获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