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对洗衣服特别乐此不疲。
她谈不上是有洁癖,她对扫地和擦地是有周期的,对刷锅和炉壁没啥固定的坚持,唯独对于洗衣服总有种坚韧的喜劲。总能看到她把大盆端到阳台上,用纯木的洗衣板,双手有劲的在板子上搓着厚厚的衣服,用着四毛钱一条的老肥皂,脸上有种逐渐满意的喜悦。看到她这个表情,想到院子里面那些岁数大的老人也是这样的,她们无论多老都坚持搓洗衣服,洗得干干净净透亮,信不着那些快速方便的洗衣机。
不富裕,却很传统。甚至洗的发白旧旧了,也还是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稀奇古怪的味道或是点点污渍。所以她们总能腰板溜直的走在外面,那似乎在说:我很干净,我有脸出门。
但是每次听到大娘洗衣服的这个声音,我总是坐立不安和愧疚。因为她觉得滚筒洗衣机洗不干净,所以她串门来的这几天也肯定不用,一看我脱下来扔到一边不打算马上洗的衣服,她也坚持要帮我洗,我说继续穿,她就一种没法接受的表情,摇摇头,“哎,太脏了,这怎么可以继续穿出门?”
无奈之下,只好由着她帮我洗,想自己洗,她还是说我洗不干净。说起这茬,想起祖母的一件事。大概祖母七十大多的时候吧,老太太还是固守着干净体面的传统。她还住在乡下的旧居,虽然是老房子,她照样打点得一尘不染。木桌木椅,还是泥土的地面,墙壁贴着的大白纸已经泛黄了,却也只是泛黄,没有污渍和多余的线条。她那陪嫁的大棉被,已经跟着她整整六十年了。还是白白的棉花,手缝的布面,正面是兰花花朵,底面是白色棉布。没有被套,就这么一层面,厚实干净的如同新做是一样。听母亲说,她每次盖完之后都是小心叠好放到柜子里面,慢慢的,轻轻的,她也是这么教育她的孩子们的,如果不规矩、不听话,那就上板子了。母亲也算是利索的人了,但是和祖母那么刻板的规矩得体相比,还是相差不少。祖母那时候年纪大了,已经不能总缝缝补补,拆拆洗洗了,她真是力不从心了。所以母亲回去的时候她才勉强同意让母亲洗洗被子的布面。母亲知道她老人家要求高,所以她真的牟大劲搓了一个多小时,两小时才洗出来。不过干了之后拿到祖母手里的时候,她花眼的老人家一摸布面还是觉得手感不够硬挺,还是有些黏腻的软绵绵。她老人家果真就又烧开了一锅热水,对合着井里的冷水,温乎的重新又洗了一遍,这才觉得干净。
对于小孩来说,洗衣服总是一件象征我长大我独立的开始。一二年级的时候老师喜欢问:‘“现在谁能自己洗袜子了?”能洗的人手举得高高的,脸上洋溢着骄傲。老师叮嘱我们,不管你还能洗多少,袜子一定要做到自己洗。自尊心很强的人立马就会回家去洗,因为这件事“落后”,总觉得自己有点无能。有些人好几年级了也没有洗过一双袜子,倒也真是平常,父母舍不得让自己洗,那真是白嫩娇气。想想那些已经能自己洗T恤和短裤的人,一定比这些不怎么做的洗的干净多了。好在,年少的时候洗衣服,无论干净与否,都是一件值得说,而且累了也心甘情愿的一件事情。等真正长大的时候,洗衣服反倒成老大难的事情了。
就说表哥他们那个年纪的人吧,八零后。真的谈不上懒惰,也挺有责任心,不过自从母亲去他们宿舍找他一次,就真正领略男寝的“味道”。首当其冲就是臭脚丫,越往里面走越严重,熏得整个人都要昏过去的感觉。表哥说他们都习惯了,而且还强调他自己算是干净的了,尽管他每次来我家都觉得有股“酸菜”味道,人家自己倒还是挺满意的。母亲这个做大姑的,真是看不惯他黑黑的脖领子,那一圈简直长了黑毛,说脱下来给他洗洗,他就一耍嘴皮子,溜到一边,嬉皮笑脸地说很干净。后来我才知道,男生衬衣也就涮涮水,根本不爱累手那么搓来错去,味道好点就可以。牛仔裤一个月一洗,外套是不过去一个季度看不出来就不下水。所以他们常说衣服要可一个祸害,不能耍漂,翻出来三四件得瑟,到后来懒得洗的时候就变成“那个味道和模样在脏衣服堆里面看着好点的?”这些还好,可以偷偷懒,袜子就没那么幸运了,成天打球,然后旅游鞋捂着,再三五天不洗,脱下来卷成一团放在墙角,就是融合成臭脚味的主要原因吧。终极好办法就是买十块钱七双的地摊袜子,把一双穿的不能再穿就直接扔,这样就可以永远不洗袜子了……
现在,我也有成堆攒衣服的坏毛病了,差不多的就在外面扔着,指不上今天穿这个明天穿那个,瞅起来挺干净就可以,自然就不可能熨衣服和保养了。轻易实在不想穿心爱的白衬衫,一搓起来领口和袖口实在要人命,为了那么风度一两次,穿穿倒还无妨。整天的疲惫过去,洗衣服真的是老大难的问题,不再像少年充满活力,光荣地去洗衣服了。
回想起来大娘和祖母她们那个年代的人,生活节奏也没有这么快,不需要撵着时间去做什么,不新鲜刺激,日子活得有条不紊,所以让一切看起来规矩大方就是得当了。但是他们自律,无比坚持着对自己的要求。我每日都是花俏时髦的不板正也不整洁的衣服挂在身上,仔细一想,我也没什么内在的严格。祖母那时候穿着补丁的衣服,几乎没有没补丁的衣服,靠着布票还就那么点布匹,她照样穿得很板正干净,哪像是我,卷着的领子和随便一撸的袖口,得瑟不稳当的样。反思过后,我也该搓衣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