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的世界

        父亲走后,老娘在百般劝解下,终于放弃了她的坚守,极不情愿地离开了她生活了几十年的山村小院。l

        离开的时候,老娘磨磨蹭蹭,一会看看这,一会看看那,一个人在院子里、屋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还不时自言自语,暗自发呆。

        “时间不早了,该走了老娘” ,“你们先走,我再待会”。

        村头足足等了半个小时,老娘方才姗姗而至。车开出二十几分钟,已近乡镇驻地,老娘忽然说:忘了拿东西了,要再返回取,我说:要是不太重要,以后取吧。老娘说:不行,必须得回去。

        返回村庄,老娘下车后急急地向家里走去,大约一刻钟后,手里攥着一个破旧的本子来到了车上。我说:老娘,什么宝贝啊?老娘说:不是什么宝贝,但我没它不行!

        到济后,老娘在我这住了下来,最初的一段一切尚好。我上班后她一人在家,时不时还帮我打扫下卫生;我下班后,则找我啦啦家常,或走出家门在走廊或院子里散步。

        看到老娘舒心的样子,我忐忑的心也渐渐平复了下来。但时间不长,问题就接踵而至了。

        有一天晚上,两点左右的时候,我听见老娘房间有些窸窸窣窣地声响,就急忙起床过去。发现老娘正趴在床上,用老年手机上昏暗的灯光照射着,握一只签字笔,在一个本本上划拉着什么。我说:老娘,三更半夜不睡觉干啥?老娘说:我睡不着。“老娘,睡不着也得睡啊”,老娘听后再没说什么,顺从地关灭了手机的灯光。

        回到床上,我失眠了。老娘似乎也翻来覆去的没有睡好。

        第二天下午下班后,吃罢饭与老娘闲聊,我说:老娘,晚上怎么不好好睡觉啊?老娘说:白天睡多了。随后又说到:儿啊,有空给我找个本子,白天闲的没事,我学着写写字。我说:写字好啊,我大力支持,这就给你找本子去,但咱不能深更半夜地写啊。老娘羞涩地笑笑,随后,便问我这个字怎么念,那个字怎么写,像极了虔诚好学的小学生,让我满心的欢喜和感动。

        之后的一段时间,写字成了老娘白天的主要工作,每天下班后,老娘都让我看看她写的字,听到我表扬的时候,满面春风。

        有天下班回家,一眼瞅见老娘正在用剪刀不停地刮着什么,看到我的到来,老娘急忙塞到被子下面。趁着老娘下楼散步的时候,我偷偷从被子下翻出了老娘的物件。这是一件用筷子刮出的东西,物件已经基本成型,薄薄的,扁扁的,一头尖,一头平,尖的一头还有两个长长的洞。

        拿着物件,左看看,右瞧瞧,怎么也猜不出这是什么。老娘这是要用它做啥啊?!

        周末的时候,老娘主动解开了谜底。捏着刮的光滑如玉般的物件,老娘说:儿啊,看看这是什么?我说:不知道啊,老娘说:忘了吗?随后,拿出几根黑色的丝线在手上熟练地穿梭了起来。看到这样的动作,我一下想了起来,我说:老娘,我知道了,这是解(织的意思)网子的梭子。老娘笑了,而我的眼泪却差点夺眶而出。

        四十多年前,也是一个周末,我从高中回家取粮草,晚上半夜起床,发现娘的房间仍然亮着灯。这么晚了,娘在做什么了,禁不住驻足查看。原来娘正在油灯下解网子。当时解二十个网子,可以从供销社领一元钱。娘白天劳作,晚上安顿大家休息后,就一个人静静地解网子贴补家用。记得娘说:一晚上可以给儿子买个“大演草”本了。当时供销社的“大演草”本九分钱一个。

        过去解网子贴补家用,现在解网子,这网子也没人要啊?老娘这是闹的哪出?

        我说:老娘,你这是要解网子吗?现在还有人要这个?老娘低着头说:傻孩子,都啥年代了,谁还稀罕这个,我这不是解闷吗!

        解闷?老爹在的时候,老娘与老爹都是一起来住,从未说闷。如今老娘一人,我上班后,家里连个响声都没有,时间长了,怎能不闷?我突然明白了。

        心理上不满足老娘,老娘焉能待的住?待不住,大冬天的一个人在农村老家,谁能放心!

        想到这些,我急忙笑着说:老娘,解网子你还有线吗?若有线,没事就解吧,你解多少我收多少 ,且保证高价。老娘淡淡地说:收什么收啊!我就是打发时间。

        时光匆匆,转眼临近元旦,肆虐的疫情在老娘的心头掀起了滔天巨浪。老娘尽管不说,但焦灼不安的心情,阴沉忧郁的脸色说明了一切。

        老娘再也不出门散步了。我回家的时候,总是在客厅沙发上呆呆地坐着等我。

        有一天晚饭后,老娘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到:儿啊,你把我送回老家吧,在这里我快闷死了,我想家!说着说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随后又说:你要没时间,就给你姐打电话,让你姐夫送我回去。你们若实在没空,我认识咱邻村有个开出租车的,我有他电话,我找他让他送我,我给他车费就行。

        听到老娘的这番请求,我一时心乱如麻、五味杂陈。我说:老娘,这不是有空没空的问题,更不是钱的问题。疫情这样,你不能回去,一个人在家有情况就麻烦了!想办法忍忍吧!等春暖花开,疫情过后,我保证送你回老家。

        老娘听后,什么也没说,轻轻地叹口气,扭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一天下午,我下班刚进家门,老娘低着头着急地对我说:儿啊,我的手机没法打电话了,可能是欠费,你给我冲点话费吧。我说:老娘,不会吧?前几天刚给你存了100元 。拿过电话,我试着拨了下电话,果然是欠费停机。怎么会这样?老娘能有多少电话?

        周末的时候,我在客厅,老娘在自己的房间,大慨从九点开始,老娘的电话就打进打出接二连三地不断线了……

        明白了,明白了!原来快被寂寞逼疯的老娘,是在用电话解闷啊!那来时急急取回离不了的宝贝,肯定是写着家乡亲朋好友的电话本啊!

        等不到春暖花开,春节刚过,离二月二还有一周,老娘就说什么不待了。回去的路上,老娘眉开眼笑,到家后更是满面春风,话语里都带着丝丝地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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